第13章 难得见她开口一笑

    那天出工还是锄草。周君实怕出差错，就显得十分小心，渐渐的，落在了社员们的后面。就在这时，上次教他锄草的那个姑娘挨过来了。这姑娘叫香桂。香桂说：“你走行间，苗根的草我来！”这一下，进度就快了不少。

    香桂在前，周君实在后，当她回头时，周君实就看见香桂望着他笑，白白的牙齿十分好看。两人边锄草边压低声音说话。她说：“你们组长好厉害啊！”他说：“领导都这样，对人要求严格，这是对的。”她说：“对个屁，她自己长得黑，就见不得别人长得白。”他着急了，声音压得更低：“快别说，小心她听见了。”她说：“我才不怕咧，我们家是三代贫农！”他本想说，你不怕，我怕。但出口的却是：“其实，你才长得白……”话一出口，自己就吓了一跳，急忙把后面的话吞下去了。香桂却很受用，望着他，嫣然一笑：“是吗？”

    早工只有两个小时，一会儿就散工了，大家赶着回家吃早饭。快到住户家时，巫金桂喊住了周君实：“你俩刚才嘀咕什么？”“谁呀？”“还装！你和香桂故意落在后边，你当我是瞎子？”“其实也没说什么，她教我锄……”巫金桂把脸一扳：“你看她长得狐眉狐眼的，没个正经样，是个好的吗？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说完，屁股一扭，就进了屋。

    睌上，三队召开社员会，学习中央文件。周君实把文件念完后，巫组长讲话。她讲话有个特点，喜欢隔三岔五地引用毛主席语录。按说，这也很正常，在那个年代，是很时髦的，不料，今天却出了个纰漏，她把“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念成了“有九个苍蝇碰壁”。社员们听不出来，周君实却听得一清二楚，觉得这不是个小问题，正想站起身来纠正，忽又想起向立志说的“要给她面子”那句，就忍住了，没有吱声。

    散会了，巫周二人一起回住户家，快要到家门时，周君实见没有旁人，便开口了：“巫组长，毛主席说的是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是几个。”巫组长没有反应过来：“几个？你说有几个？”周君实急了，坚持道：“几个，是几个！”巫组长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你说是几个？不就是九个吗？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不就是九个吗？”周君实长说短说，总算让巫组长醒悟过来。顿时间，巫组长吓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这在当年，属于篡改最高指示，那是一项大罪的呀！巫组长害怕起来，牙齿都打颤了。好在她是个领导，在下属面前装出了镇定的样子，她说：“好啦，我知道了。你今天表现得很好。我说嘛，你是会进步的。”分手时，她又叮嘱道：“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哪儿说了哪儿断。你是个明白人，该懂得我的意思吧。”说完，还笑了一下，这才一步一扭地进屋去了。

    上山这些日子，周君实眼里的巫金桂无异于黑脸包公一个。今天，难得见她开口一笑，虽然那笑很浅，但于周君实而言，无异于乌云乍开而露出的一线阳光，让他的心头有了些许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