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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晋江正版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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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嫣被沈烺扶上马, 而他自己一手拎着食盒,一手牵着马,两人走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 耳边只有嗒嗒的马蹄声和簌簌的风声。

    沈烺当然不会将她带回自己的府邸,且男女授受不亲,更不可能与她两人一骑。

    他在京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京郊大营,对京城的街巷不算熟悉, 于是顾嫣在马上带路, 她手指向哪,沈烺便往哪个方向走。

    他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顾嫣坐在马上颠颠的,脚踝撞到马肚子, 一阵一阵的痛, 她没办法,只得对着前头那个高大冷漠的背影道:“沈将军可否慢些, 这红鬃马都没你走得快。”

    前头的人没有吭声, 步子却微微放缓下来。

    马上不再那么颠簸, 顾嫣悄悄抿了抿唇,情不自禁地攥了攥缰绳, 好像还有他掌心的温度。

    行至岔路口, 沈烺停下来问她:“走哪边?”

    顾嫣想了想,抬手指向东边。

    沈烺面上没什么表情, 他虽不认路, 嗅觉却是极好, 往东走了几步便闻到淡淡的鱼腥味, 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东边是鱼市,西边才是住宅?”

    顾嫣错开他的眼神,心虚地望了望四周,“可能……是我记错了吧,那就是西边。”

    沈烺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听到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又沉默良久,然后道:“顾姑娘。”

    他回过头,漆黑的眼眸与她对视,她还是清澈透亮的一双眼,或许因为犯困,眼尾微微晕开一抹红。

    沈烺攥紧了手掌,声音透着冷冷的坚定,“上安城的世家子弟是如何看我的,顾姑娘应该比我更清楚,沈某出自寒门,父母双亡,孑然一身,从前不会与姑娘有任何交集,往后也不会有,连姑娘的闺中好友都深知的道理,姑娘为何看不明白呢?”

    顾嫣秀眉倒竖,立即道:“旁人的道理,便是我的道理吗?我是我,旁人是旁人,我不管旁人如何想,我只明白自己的心。更何况,立身处世的道理自有我爹娘教会我,孰是孰非,我心中自有一杆秤,旁人的道理说服不了我,我也不会拿自己的道理约束旁人。”

    沈烺偏头冷冷一笑,“顾姑娘伶牙俐齿,沈某说不过你,只是沈某出身寒微,性情寡淡,无趣至极,撕开这一层外皮,恐怕是个连心都没有的人。”

    顾嫣坐上马上,寒风吹起一侧衣角,忽然就察觉到了冷意。

    沈烺抬眼看着无尽的夜色,“上安男儿千千万,中意姑娘的不在少数,姑娘又何必将心思放在沈某身上?你我夜半相见,已然逾矩。”

    她眼睫颤动了下,用不咸不淡的声口道:“不算逾矩,我爹娘知道我来找你,你吃的杏仁酥还是我娘教我的。”

    沈烺微怔,一时竟有些语滞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上来,“沈某原以为,当日在紫宸殿外已经同顾大人说得很清楚了。”

    尾声中带着冷淡的愠色,事实上他这张脸摆着那里,不用过多的情绪,也能让人感觉到压迫感。

    顾嫣正要说些什么,街道尽头忽然冒出个醉醺醺的华服男子,正跌跌撞撞地往两人跟前走过来。

    巷口石座灯微弱的幽光映照出那人的脸庞,顾嫣仔细瞧了眼,认出竟是大宗伯的长子,那人也循着动静往这边看,顾嫣坐在马上太过明显,眸光中闪过一丝慌乱。

    未出阁的姑娘家,叫人看到深更半夜与男人独处,传出去始终不好听。

    顾嫣正打算拿衣袖挡着脸,耳边倏忽传来哗啦一声,眼前随即被覆上一层黑色,她察觉到沈烺翻身上了马,紧跟着腰间一紧,隔着一层绵软的布料,腰身被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覆住。

    沈烺大手一提,便将她整个人从马上调转了个方向,待坐定时,面前已是男人宽阔坚硬的胸膛。

    红鬃马从那醉酒男子身侧疾驰而过,因着一层披风遮挡,那人没有看到顾嫣的样子,只觉得马上的男人有几分熟悉,再要眯眼细看,两人早已经消失在长夜尽头。

    行到无人处,马蹄声慢了下来,顾嫣惊魂方定,才发现自己被他的披风挡得严严实实,而她因颠簸,情急之下手掌竟不自觉地扶住了沈烺的腰身。

    耳廓几乎贴着他胸口,隔着衣物,能听到他胸腔的震动,“方才那人,姑娘认识?”

    顾嫣微不可察地点了个头,“嗯。”

    面前的男人沉默半晌,勒住缰绳,这才意识到将她圈得太紧了些,他立即松了松臂弯,“沈某唐突了。”

    随后又听到他低哑的嗓音,“我们在五丈桥孙记绸缎庄外,应该走哪个方向?”

    顾嫣这会不敢乱说了,想了想道:“往南。”

    马上颠簸,彼此不可避免地会有触碰,逼仄的空间里传来女子柔软温热的气息。

    沈烺剑眉紧锁,单手牵动缰绳,马蹄在寂静的街巷中发出清晰的嗒嗒声。

    顾嫣能感受到他胸口有律动的起伏,可许久都没有等到男人开口,只能小心翼翼扯了下他腰间的衣料,“我今日带了枣泥酥和油酥饼,等会你带到京郊大营吃吧。”

    沈烺没说话,仿佛没有听见。

    他是很沉默的人,没话说的时候可以很久都不说话,最长的一次足足月余。

    顾嫣声音里其实还是有轻微的颤抖,“我没有给别人做过点心,杏仁酥是第一次做,你不在京中这些天,我在家中练了许久,应该是有进步的。”

    沈烺漆黑的眼眸盯着前路,巷口的灯花忽然闪动了一下,他仍是没说话。

    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戏弄,图新鲜,还是心血来潮?

    他这辈子经历过太多事,活在这世上就像一座孤岛,他将自己封在里面,无人敢接近,也从不主动招惹别人。

    从前在军中也有部下往他的营帐塞姑娘,可都无一例外地被他赶出去,后来知道他不好这口,又改成挑一些懂点医术的漂亮姑娘进来替他治伤,那些人光是看到他身上狰狞的伤口,就已经吓得失声,连手都是颤抖的,上药几乎进行不下去。

    而她呢,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高门贵女,不过是瞧见一个新鲜玩意罢了,他与她自始至终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云泥之别。

    沈烺冷冷地笑着,带着自嘲的意味。

    可她挨得这样近,柔和纯澈的香气能将人溺毙。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般靠近他,沈烺向来古井无澜的血液中仿佛有什么在生根发芽,不断提醒着他——

    他是人,也有喜怒哀乐。

    而他又是男人,会有男人该有的反应。

    娇艳灵动的小姑娘,像寒夜里灼灼绽放的海棠。

    她躲在披风里,他看不到她的脸色,却能感觉到那温热的气息每一次喷洒,都像是在他心口种下了一朵花。

    黑夜里不知谁的心弦,悄无声息地拨动了一下。

    顾嫣许久没喝水,有些口干舌燥,良久才挨着他胸口,低低地道:“沈将军,我听见你的心跳声了。”

    好快。

    他说自己皮囊之下是没有心的,可这世上哪有没有心的人啊。

    然后她就察觉到,身前的男人似乎僵了一下,浑身都崩得很紧。

    他在有意识地让开些许,可越是如此,她耳边的心跳声竟然更加莽撞了。

    顾嫣轻轻笑了一下,这笑也被他听到,沈烺的脸色简直黑到极致。

    顾府门外的纱灯还亮着,大门留了条缝。

    沈烺往里看,远远瞧见厅堂还亮着灯,心下有些疑惑,随即翻身下马,将顾嫣身上遮挡的披风摘下,隔着一层布料握着她手腕,将她从马上扶下来。

    发髻被披风刮了一路,几缕垂落的发丝透着凌乱,沈烺望着她额角的碎发,手指僵硬得没法动弹,半晌挤出一句,“顾姑娘自己整理一下吧。”

    顾嫣看着屋里的光亮,将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笑道:“我爹娘知道沈将军是正人君子,否则也不会放心我出门,屋里亮着灯,爹娘应该还在等我,沈将军留下来喝杯茶可好?”

    门房听到外头的动静,急急忙忙穿好衣裳准备出来,“可是小姐回来了?”

    沈烺眉头一紧,当即转身上马,“当日出手相救之恩,姑娘的点心已经还清,沈某与姑娘两不相欠。沈某还有军务在身,不便久留,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音方落,红鬃马嘶鸣一声,沈烺调转马头,片刻之后,人影已经隐没在漆黑的夜幕之下。

    策马奔出长街的那一刻,他眼里的光芒一点点地变成晦暗。

    送她回府,见她爹娘,沈烺知道踏进顾府大门的那一刻意味着什么。

    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从一开始就该拒绝得彻彻底底。

    方才在马上,拥她在怀中的片刻,就当成上天的馈赠吧。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险些忘记了,梦终究是梦,总有一刻是要醒来的。

    红鬃马途径拐角,膝弯碰到一块坚硬的东西,他抽神垂眸看了一眼,才发现是方才顾嫣带来的食盒,忘了解下来还给她。

    “我今日来,就想给你做点新鲜热乎的。”

    “怕你今日一早又要走,我二更的时候就从家里出发了。”

    “我没有给别人做过点心。”

    ……

    脑海中反复循环着她方才的话,将这食盒送回去的念头只浮现出一刹,沈烺吁口气,夹紧马肚,面色冷然,往城外一路狂奔而去。

    一个月后,天气回暖。

    顾嫣一个人坐在院内的秋千架上读书,身后的梨花树下铺满了雪白的花瓣,风吹过,花瓣落在她肩头,有种晶莹剔透的美。

    丫鬟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姑娘,不好了!”

    顾嫣面上一直冷冷清清的,这个月都没什么笑容,“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丫鬟急得涨红脸道:“沈……沈将军回京了!”

    顾嫣握着书本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眼都没抬,“阿昙,人家不想与我有任何牵扯,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还是知——”

    “沈将军他受伤了!”丫鬟一路小跑过来,终于顺了口气。

    顾嫣立刻抬起头,“受伤?”

    丫鬟边喘气边点头,“我听他们将军府的管事说,沈将军回京途中遭遇刺杀,严重得紧,回府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大夫已经进府了!”

    顾嫣登时从秋千上下来,手里的书险些没拿稳,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发闷。

    他在上安仇家很多,寒门想要在京城站稳脚跟,必遭世家大族群起而攻之,不想让他好过的,除了敌国的劲敌,往往还有上安权贵豢养的死士。

    他在战场上要受伤,回到京城身边四处都是明枪暗箭。

    顾嫣眼眶有些潮热,想起那晚马上她抱着他,算是抱吧,她的手是放在他腰间的,他高大的身躯笼罩着他,好像能替她挡去世间所有的风雨,可也记得,他离开时冷冰冰的一句“两不相欠”,早知如此,沈烺恐怕都会后悔当日在街上救了她。

    罢了,她还凑上去做什么呢。

    心里这般想着,脚步却情不自禁地顿在原地,她出神地望着将军府的方向,喃喃道:“阿昙,你说他伤得很重,满身都是血?会不会没救了?”

    阿昙道:“奴婢也是听人说的,不过沈将军命硬得很,武功又高,姑娘别担心。”

    顾嫣苦涩地笑了笑,是啊,他这个人命硬得很,胸膛那么硬,心也硬得跟石头似的,有什么必要担心,就算担心,人家也未必领情。

    凉风拂过,身后的梨花瓣扑簌簌地往下落,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心里乱得很,连呼吸都沉沉地发痛。

    阿昙看到她掉下来的眼泪,心里一阵发慌,“姑娘,你别哭呀,沈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顾嫣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然后对阿昙说:“我去一趟将军府。”

    阿昙还未回应,手里已经多出一本书,顾嫣提着裙摆就往外院跑,顾夫人不知何时到了院中,在后面叫住她。

    顾嫣红着眼睛,转过头唤了声“阿娘”。

    顾夫人也听说了沈烺的事情,怕她受不住,才听到消息就匆匆赶来顾嫣的院子,“阿嫣,上一次回来,你是不是答应过娘,往后不再找他了?”

    顾嫣垂眸低声道:“阿娘,我就去看他一眼,见他无碍我便回来。”

    顾夫人叹了口气,“娘不是不让你去,前几回你给他送点心,爹娘何曾阻拦?只是事不过三,沈将军的态度你还不明白吗?”

    顾嫣咬着唇,沉默着没有说话。

    顾夫人拉过她的手道:“爹娘知道,沈将军品行端正,与京城这些富家公子很不一样,你爹也难得如此欣赏一个年轻人。可是阿嫣,缘分是强求不来的,这是其一,至于其二,门阀世家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错处,明枪暗箭接踵而来,沈将军这次受伤就是最好的佐证,恐怕他自己也明白,倘若与你在一起,这些刀锋就会对准咱们顾家。”顾夫人替她擦了眼泪,“你爹在朝中树敌千万,咱们不是怕谁,娘只是心疼你,怕你一腔孤勇,痴心错付啊。”

    顾嫣点了点头:“阿娘,我明白的,可他只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就活该承担这些伤害吗?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士族压着他,可他路见不平仍会出手相助不计回报,顾及她的名誉,怕她被人认出,会用一件披风将她盖得严严实实,便是牵她下马时也坚守君子之礼,避免肢体触碰,始终隔着一层厚厚的衣料。

    顾嫣慢慢地攥紧手心,低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坚定意味,“阿娘,你让我再去一次吧,这一次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会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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