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胤禔儿女乘车入宫直至钟粹宫方停，康熙与惠妃在大殿等候。
胤禔年长出嫁的女儿多早逝，如今尚在的嫡三女远嫁蒙古，康熙已下诏令人五月塞外候驾；胤禔的长子弘昱仍在乾清宫后殿昏迷中；现下钟粹宫大殿内孩童，只胤禔次子弘昉是见过康熙的，余者皆是头一回与康熙相见，心怀忐忑，规矩未有错一。
看着少年同胤禔少时相似五分的眉眼，康熙再叹一声，略略嘱咐两句，便回了乾清宫。
康熙刚离开，慈安宫的宣召就到了。
惠妃忙拭了泪，领着孙子孙女往慈安宫给皇太后请安。
慈安宫中只皇太后与弘晰福晋科尔沁乌郎罕济尔默氏在，众人见礼落座，弘晰福晋帮皇太后拿着眼镜，皇太后眯着眼将人一一看过，问了名，赐下金银衣料等物。
听弘昉几个都是用蒙语答话，皇太后笑道：“都是有心的好孩子，记得孝敬你们皇玛法和玛姆。”
弘昉几人忙应下。
待惠妃一行回到钟粹宫，便有宫侍一叠声将各处赠物道来。
听宫侍最后道出咸安宫赠礼，惠妃抬眸将这宫侍仔细打量一番，给一旁心腹递了个眼色，放下茶盏，吩咐道：“都下去吧，我们祖孙说说话。李万，把太子妃送的礼单拿来。”
惠妃捏着咸安宫体贴合宜的礼单，正斟字酌句考虑如何同弘昉说事儿，就听少年开口道：“玛姆，孙儿想着明日该往二叔灵前祭奠，劳烦玛姆着人准备奠仪。”
闻言，惠妃立时心酸眼热，当年胤禔这般大的时候，最是桀骜的时候，这般乖巧的孩子，得是遭过多大委屈，才磨成的心性啊。
毕竟是做了尽四十载的宫妃，惠妃将心绪掩得一丝不露，笑道：“好孩子，东西都是备齐了的。皇上有旨，除了弘晰阿哥和皇上自个儿，旁人皆不可入咸安宫。明日你在咸安宫前行礼即可。待你从咸安宫回来，我带你去看你哥哥。”
弘晰闻听侍从报说弘昉在宫前行礼的时候，并不觉意外，昨日他福晋在慈安宫见过人，便差人与他详述相见情形，那时他便觉得弘昱与弘昉，就如他与弘晋一般。
弘晰带着弘曣、弘晀、弘为踏出咸安宫，受了弘昉的致哀，回以孝子之礼。
三人并无交情，更兼咸安宫前还跪着一众叔叔，泛泛一二言，弘昉便告辞，弘晰兄弟向宫前跪着的诸人行了一礼，转身折返。
兄弟四人复在灵柩前跪好，弘晰看了眼跪坐在他身边的弘曣，轻声道：“弘曣可愿去上书房？”
弘曣眨了眨眼，点头道：“弟弟愿意的。”
惠妃遣侍从同康熙请示过，便带着弘昉去看了弘昱。
谢过太医，弘昉自然要去谢胤礽。
其时，康熙亦在。
康熙来时，胤礽便知康熙来此为何，心知该顺人心意演一出血浓于水的戏码，奈何心中实在不愿，索性闭眼假寐，只当昏睡未醒。
弘昉向康熙行礼之后，并未起身，轻声道：“请皇玛法准许孙儿代父为二叔送灵。”
康熙看了眼伏在地上的少年，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青年，压下心头叹息，道：“准了。”
皇陵之中添一处地宫并非难事，胤祉本已拟好太子丧仪规格条目，偏康熙又下了旨意：太子灵柩暂封存皇寺。
旨说暂时，众人却知康熙这是要百年之后携妻带子合葬。
佟佳氏容色不甚好，后宫嫔妃齐齐偷笑，什么孝懿仁皇后、什么孝昭仁皇后，即使封了皇后又如何？终是继室。与帝同陵，却是另辟地宫，还不是孤零零的一个？
前朝，佟佳氏和钮钴禄氏一边懊糟的心肝疼，一边瞅着对头幸灾乐祸，却是都不敢对赫舍里氏伸手。
咸安宫中诸人心里也不痛快：经胤禛再三上书，康熙准许胤祥出府入宫为太子送灵。
昼夜交替，一晃便是胤礽的灵柩移灵皇寺的日子。
胤礽虽能勉强坐起，行动仍离不得卧榻，康熙本欲特旨免其送灵之职，为胤礽两据，只得准了。
咸安宫前，皇太后一手搭着康熙的手臂，一手揽着弘晀和弘为，瞅着灵柩落泪，康熙听着皇太后含混忆昔的蒙语，慢慢蹙起眉头：是啊，他的太子虽有骄纵之气，却从来是个好孩子，他当初是为了什么一定要废太子来着？
康熙的目光从一众皇子身上扫过，停在胤祥身上，思量片刻，收回眼神，微微闭了闭眼，他的保成啊！
孝子顺女发妻行在棺前，弘昉代父与胤祉行在棺木两侧，胤禛等一众得封皇子并宗室王爷缀行在后。
雅尔江阿近日咳疾又犯，坐在轿中，透过窗纱看着前头的军尉，满心焦躁：胤礽要他想法子将护卫清路的差事落到回京述职的年羹尧身上，他知道年家女儿是雍郡王胤禛的滕妾，想来，胤礽是要在这路上生事。这人还是这般不顾惜自个儿！
雅尔江阿正气着，就见胤礽予他的仆从行至轿旁，对轿夫吩咐道：“且抬得稳些，王爷这几日头疼得厉害，受不得颠簸。”
雅尔江阿心头愈气，忽的一惊：莫不是就是现在？
乾清宫东暖阁，康熙将一日折本批复妥当，撂下朱笔，看了眼窗外，皱了皱眉。
梁九功奉上茶盏，道：“皇上，十五阿哥求见。”
康熙饮了口茶，悠悠道：“胤禑什么时候来的？”
梁九功辨不出康熙心绪，小心道：“回皇上的话，十五阿哥来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要奴才等您批完折子再通报。”
康熙放下茶盏，道：“叫他进来吧。”
胤禑入得大殿，行至团垫前，甩袖行礼：“儿臣给皇父请安。”
“什么事，说吧。”
胤禑直起身，道：“皇父，儿臣今日见着侄儿弘昉、弘曣，举止有礼，无愧于大哥与太子亲自教养，皇父命儿臣安置几位侄儿和侄女的起居，几位侄儿何时入上书房读书，请皇父示下。”
康熙静默片刻，叹道：“弘昉现在也有十三岁了。”
胤禑情知此时已退不得，扣在掌心的手指掐了掌心一记，道：“回皇父的话，大哥府上的二阿哥弘昉现年十三，六阿哥弘晗和七阿哥弘勺均是八岁。”
康熙是看过胤禔府上诸人的名录的，想了想，择了支笔，梁九功忙上前铺宣压玉。
点了墨，康熙略一思量，写了几个字，道：“朕为九阿哥赐名弘晍，十阿哥赐名弘明，十一阿哥赐名弘旽，你拿去宗人府记档。弘昉、弘晗、弘勺和弘曣，明日起去上书房读书，你从纳兰氏、赫舍里、瓜尔佳、伊尔根觉罗氏挑了适龄的小子，拟个名单呈上来。”
胤禑从梁九功手中接过墨宣，俯身道：“儿臣领旨。”
“跪安吧。”
“儿臣告退，请皇父保重龙体。”胤禑言罢，起身退步，正欲转身出殿，就见一宫侍白着脸进了来，俯身叩拜。
“皇上，太子的灵柩被毁了。”
胤禑一惊，只听天边一声惊雷，转瞬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