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虽说后宫前朝的窃窃私语都离不开咸安宫,但到底是活人比死人更叫人警惕。
如今宫中众人的眼神分了些在弘昱身上,胤礽顿觉轻松不少,好歹他这屋子周围算是安静了,与弘晰也能多说几句贴心话。
弘晰本不愿胤礽太过劳神,但这几日筹谋布局,细思过往,忽然发现他的所做所为更多的是自保,不免担心自己对几位叔叔的手段有所错估,现下知康熙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此,便将咸安宫前的事说了:“今日,十五叔来咸安宫,替十五婶转交送大额娘的几件东西。”
“嗯。”胤礽半阖着眼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弘晰眨了眨眼,低声道:“十五叔像是有意示好,我觉着,疏远不得,也无需亲密太过。”
胤礽与胤禑接触不多,只知道这是个行事谨慎的,弘晰以人为由怕不止想问此一事,斟字酌句道:“对你好,当得起,就受着。”
这当不当得起,可是真不好说。弘晰看着新换来的屏风出了会儿神,忽道:“皇玛法命人将钟粹宫偏殿和后殿好生修葺,想是过几日那府上的弘字辈儿就都进宫来了。”
“不过是将人从一处囚笼,挪去另一处罢了。”胤礽低声叹道,周全了自己的想法,轻声道,“你先前说胤隅有意交好,现下正好可试他一试。弘曣如今已六岁,可以去上书房了。别忘了直郡王府上你那几个堂弟。”
弘晰眨了眨眼,他幼时曾听胤礽为他讲过胤禔政见与行事的可取之处,早知他阿玛与他大伯之间并非外人所想的水火不容,他与弘昱也算有交情,听着胤礽末了一句并不吃惊。只是这上书房,皇子皇孙与权贵之后齐聚于此,都不好相与,让他弟弟独个儿去了受委屈,他舍不得。
只是他也明白,如今咸安宫中已无人能教导他的弟弟们课业,这慈长的名声与其便宜了旁人,不若拿去做他十五叔所施善意的回报。轻轻吁了口气,弘晰颔首道:“好。”
胤礽抬眸看向弘晰,道:“弘曣聪慧,你有话尽可与他说得直白。你我日后如何,就看现在能挣到什么地步。”
弘晰自幼为身边风云起落牵心动神,行事自有章法,暗负手段不落下乘,然这两日旁观思量胤礽拨子布局之深意,有叹,有敬,亦有不解,只是不知此时相问是否合宜。弘晰犹豫的一瞬,只道:“我记下了。”
胤礽瞧着弘晰的欲言又止,如何不知人心头压的疑惑,笑道:“你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弘晰咬了咬牙,道出心中疑惑:“既然看得通透,又有如此手段,为何——为何伤己至此?”弘晰问的忐忑,不想胤礽却还有闲笑一笑。
胤礽看着又转去盯着屏风的青年,轻声道:“骗了自己太久,清醒过来的时候,一举一动都被牵制,已经晚了。幽居时将过往颠来倒去的思量几回,初时不甘已散,方有现今耳聪目明。”
弘晰叹了口气,胤礽的话他明白,不说毓庆宫里里外外都是康熙的人,胤礽原本从赫舍里家接过的仁孝皇后的人手,怕是早被康熙参透,后来交给他与弘晋的人手,该是赫舍里最后的暗棋。太子位上之人,若非早早筹谋,纵有天赋姿才,结果都不算好。
解了心头疑惑,弘晰便将他近日安排简略说与人听
胤礽听过,沉吟片刻,拍了拍弘晰的手,道:“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勇字何解?”
弘晰默然片刻,道:“不畏死,敢赌命。”
胤礽心下一叹,果然他的遭遇教他的孩子性有偏颇,收敛了翻腾的心绪,轻声道:“性命何其轻贱,又如斯宝贵,怎可如此轻忽?莫要让我再碎心一次,此一事由我来安排,你且将咸安宫与你我居所梳理干净。”
晚膳后,瞧着胤礽用药睡下,弘晰嘱咐侍从一回,往咸安宫而去,行至半途,想起被太后抱去的永璥,转道往慈安宫行去。
翌日,与康熙一道用过午膳,胤礽只觉头昏昏,漱了口,沉沉睡去,再醒来已是日暮。
净面漱口,醒过神,胤礽就听宫侍说康熙将修葺钟粹宫的差事交给了胤禑,略一颔旁首,见何良踟蹰在侧,便道欲起身,招人侍奉在旁。
见刘顺守了屏风,何良低声谏言:“十五爷行事惯来落于人后,然如七爷、十二爷,心中自有偏颇,实不可信。”
胤礽含笑望着窗畔兰花,轻声道:“你看,你也看出来了,并心生疑虑,更何况那几个?”
何良恍然,见胤礽伸出手来,忙将手上托盘高举。
胤礽呷茶浅尝,弱势求生,自是要局面越乱越好,这野心都是要得了机会方能冒头,妖魔鬼怪显形也得使足了诱饵,现在这些还远远不够。
胤禔闻听宗人府来人登名录,心念电转,问了传话宫侍:“尔等奉何人之命?”
宫侍面上含笑,心里绕过九九八十一个坎儿,笑答:“回大阿哥的话,十五爷说修缮钟粹宫偏殿与后殿,须得知晓详情,便着我等前来。”
这领差的竟是胤禑?老爷子如此作态,倒是叫他怜惜起胤礽来了。胤禔暗嘲一回,思付即使不知胤禑所谋为何,左右与他无碍,便令侍从好生配合,唤了次子弘昉来细细嘱咐。
胤禛坐于书房,听着谋士辩说,眉头蹙起,诚如一众谋士所虑,他们的皇父既然能将胤礽追封太子,再解了胤禔的禁也是成的。只是此一时,他已遭众人侧目,实不得动。
胤禛叹了口气,道:“且看胤禩的动静。”
胤禟在胤禩书房就着茶将朝上臣工骂了一回,胤俄晓得人这是在排遣心头郁气,也没阻拦,胤禩面上仍笑意微微,却是明显的神游天外。
待一壶茶尽了,胤禟叹了一声,看向胤禩,道:“八哥,现在有人装不住了,心活泛了。要不要‘指点’一番?”
胤禩回视浅笑,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缓声道:“不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胤俄无声一叹,转头看胤禟,见人蹙了眉,却未有出言探问,起身道:“已近宵禁,明日还要去咸安宫。八哥,我与九哥先回府了。”
胤禩起身相送,谆谆嘱咐道:“也好,九弟十弟早些歇着,用过药油,记得热敷。”
是夜圆月,胤禔独坐在院中,他已撤了自己身边的护卫,只等旁人来算,以便他反杀。他是尸山血海里走过的,自不畏死,但这结果却得是他选的。
闻得女子脚步声渐近,胤禔心知此时这府邸中能来他院落之女只他继福晋张佳氏,未有起身相迎,亦未回头,只道:“你来了。”
张佳氏缓步上前,放下茶盘,将茶盏送到胤禔手边,道:“您的贴身侍从说您在这儿独坐,夜风凉,我便送盏茶来。”
“坐。”胤禔指了对面,待人坐了,便道,“嫁于我,是你运气不好。”
张佳氏无言,静待胤禔后文。
胤禔看着人笑了:“你将弘晗教养得很好,六儿是个孝顺的,你好生活着,舒坦日子在后头。”
张佳氏莞尔一笑:“我晓得,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