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面容五分相似的两个青年额头相抵沉沉睡着,弘晰很小心的侧身躺着,手臂环着胤礽的肩膀,以一种极近的、又不会碰疼胤礽的姿态睡着。
这两个孩子有多久没有安睡过了?康熙抬手想抚平弘晰微蹙的眉头,又怕惊扰了人不甚安稳的睡梦,伸出的手空举片刻到底收回在身侧。
想起胤礽抽屉中的那两本册子中的另外一本是眼前这两个孩子的课业,康熙觉得他该放下至今方才直面的事实,否则他会恨他自己,穿透时间闪现眼前的美好幻影会让他觉得窒息,他曾以为磋磨殆尽的父子情谊其实厚重如斯,半点不曾褪色!
康熙猛然转身,大步走出屋子。
纱帐后,胤礽慢慢睁开眼,又缓缓合上,唇边浮现一缕笑意。
锁上的抽屉中的书册是早就放在那儿的,他不过是让人在其中稍稍添加了些陈年盛行的香料,再上了把锈迹斑驳的锁心锁而已。
他的皇父心思细腻,面对逝者尤其喜欢感情用事,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么他就该利用他想忘却忘不了的那些往事好好为他的儿女们筹划一番!
胤禛从胤祥处离开时,绕了两条街就是他手下粘杆处置下的宅院。
听说弘昱中毒的事情,胤禛皱了眉头,粘杆处置办起来也有十几年,他也一直没放松过对胤禔的监视,没想到在康熙和他的眼皮底下竟还有人能算计了弘昱的性命!
胤禛不仅恼火,更有一份惊惧,到底是这谋算之人手段太过高超让他们反应不及,还是,灯下黑!
看了眼面前的侍从,胤禛冷声吩咐道:“继续盯着,着重盯着看八贝勒可有何动作。”这世上绝对没有万无一失的局,总会有破绽!
胤禩静卧在床,迟迟无法入睡:先是太子猝死,今日又有弘昱中毒昏迷,种种线索竟然都指向了他!若说太子之死与他相关,他也认了,毕竟那消息确实是他有意让人放了进去,可是,给弘昱下毒?他大哥已经翻不了身了,即使胤禔在跌入尘埃之时阴了他一把,但他是惠妃母抚养长大的,胤禔之前也对他照拂良多,他为何要算计弘昱?只为了把太子拉下马?太子二立,稍稍有点眼色的人都明白二废太子不过是早晚的事儿,老爷子不过是将胤礽拎出来做他们的箭靶,免得朝局继续动荡,若说他想要除去弘晰倒是还有几分道理……只是,就像太子一废时的冤枉,他们的皇父盛怒之下一厢情愿的相信了众人呈上的有人佐证的‘事实’,他现在身处众矢之的无法可自救,唯能祈愿胤礽在康熙心头分量够重,能让康熙彻查此事。
胤禟听说了宫中太医院中的人递出来的消息,苦恼的转了转脑筋,总觉着这是有人设了套子给他八哥,可是他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应对,在书房中转了几圈儿,一跺脚跑去胤俄府上。
胤俄刚刚吩咐侍从按照胤禟的喜好去备了夜宵,就见侍从小跑进来,道说九爷来了。
胤俄无奈笑笑,起身迎了上去,心下暗道:他九哥竟是比他预想的来的早了好些,果然他九哥这几年还是有些长进的。
听过胤禟的满腹苦水,胤俄低声道:“九哥,皇父定然会彻查此事,不会冤枉了八哥。”
胤禟却沉重的摇了摇头,沉声道:“我直觉这事儿不好了结,这种事儿咱们不是都明白么,就那么个简单的事儿摆在那儿,是好是歹,全凭旁人一张嘴怎么说。”
犹豫一瞬,胤俄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皇父不是将弘晋坠马的事儿交给雅尔江阿和阿尔松阿了么?这回的事儿怕是也会让他们兼任。”
“那可还有个章佳萨穆哈呢!”胤禟瞪着了胤俄一眼:你也不是十分相信这事儿同八哥没关系!
胤俄微微苦笑,也没再辩解,弘晋的事儿背后肯定有胤禩的推手,只是若康熙当真将弘昱中毒的事儿交给同一拨儿人查证实在再好不过,正好雅尔江阿这两日抱病卧床,事关太子,那两人定然会放下弘晋的案子,先去审问弘昱的事儿,如此一来,只要先头没查出来胤禩有动手脚,也就不会有人刻意去寻能佐证的证据,便是在弘晋落马一事中查到有胤禩的手笔,至多不过得个凉薄的罪过,到底也不会背上重罪,当然这事儿最后会是如何判定还要看康熙的想法。
不过,为了明儿在咸安宫前跪着不出丑,他还得花心思哄了他九哥早点儿睡!
雅尔江阿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床上翻来覆去,待得他瞧见许久未见的侍从进了来对他叩头行礼,方才觉得心落回肚子里,继而真心的笑起来:他二哥果然放心不下他们,回来了!
回来就好,不管人现在是什么身份,他只要知道他二哥还在他身边就好。
不过,我不是小孩了!二哥,你该试着相信我。雅尔江阿心中腹诽,却也没有多话,挥手让传话的侍从退下,他得先养好了精神,他想做的事儿不着急,只要这是皇上想让人知道的,他就能查清楚!
康熙在弘昱处呆了好一会儿,见人一直昏迷,又听御医说弘昱身上这药是一点一滴的积累起来的至少有四年,想着弘昱脉案上那时轻时重的病情,心里很不好受,虽然这孩子出生时有些体弱,后来精心调养着倒也是身体康健,谁知命中竟还有此难。
康熙沉沉一叹,转身离开弘昱的房间,御医说的听天由命,权看弘昱的意志能否撑住的话语却在康熙耳中回响不息,只得告诉自己要相信弘昱的坚强,那孩子一定能醒过来,就像弘晋从生死关前转了回来。
胤礽对弘晰交代两句便准其回去咸安宫跪着,转而琢磨雅尔江阿明白他的意思之后会是什么态度。想了想,胤礽叹口气,那小子一定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心下腹诽着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
朝堂上,礼部尚书将胤祉修订的条陈奉上,康熙看过之后甚是满意:果然将这事情交给胤祉是对的。
胤禛在咸安宫前跪过半日后,便捧着胤祥抄写的三卷经书去乾清宫求见康熙。
康熙见了胤祥的经书微微一怔,老十三这些年倒是当真跟着老四修身养性了,只是不知道胤祥是否当真学进去了!
抬眼看了看垂首躬立的胤禛,康熙轻轻一叹,他这四子不擅骑射,身量不比旁的儿子,倒是极重规矩,一身衣饰尽显低调奢华,只是色调到底太沉重了些。
不过,胤禛,胤祥,这两个……他倒是不清楚这两个什么时候开始这般要好了。
“还有事么?”康熙低声问道,不知道他这个吃斋念佛的儿子在弘晋弘昱的事情中是否掺合了一脚!
“儿臣有户部的条陈要奏。”胤禛稍稍松了口气,皇父心里头到底是记挂着胤祥的。
“说吧。”他这两日实在是迷糊了,他的儿子们啊,怎么当真会有无欲无求之人。
雅尔江阿不过卧床休养半日,第二日睡饱了,见那张平在旁伺候着,未免下回胤礽为此念叨他,便躺在床上歇着,召了侍从将京中要事报来,听闻只一昼夜就发生了这么些事情,不由有些吃惊,然而略一思索,就发觉这并非胤礽的布局风格,想了想,令张平同胤礽传话:弘晋落马一事,他定要查个清楚。
洗漱更衣,雅尔江阿换上朝服,命人去问钮钴禄氏阿尔松阿和章佳氏萨穆哈现下何在,听闻两人正在慎刑司询问弘昱中毒的事情,便寻了过去。
雅尔江阿端坐正中,听着屏风后慎刑司的掌事率人拷问的动静,左右陪坐之人分别为侍卫内大臣阿尔松阿和乾清宫侍卫统领萨穆哈。
阿尔松阿皱着眉瞧着雅尔江阿,心中暗骂:一不盯着用刑,二不让人亲自审问,雅尔江阿这老小子竟是要自己来乖乖陪坐,只做个见证,着实恼人,不过,人家皇上真正的心腹正坐在你旁边,你就不怕待会儿审问的时候,他们说出了什么不了得的人来?比如那位再立的太子!……如果,雅尔江阿欲用此做投名状倒是有些意思,只是怎么想怎么让人觉着可笑。
阿尔松尔本来也不愿意趟这滩浑水,乐得瞧着雅尔江阿自寻麻烦:简亲王地位一向超然,还当真想着要做帝党?开什么玩笑!皇上用着可不放心。
雅尔江阿对阿尔松阿的嘲讽眼神及萨穆哈探问的言语毫不在意,道了一声不急,便只静静坐着,听前头审讯之人十八般武艺齐上阵,而那被拷问之人却忠心得很,咬紧了牙不肯松口。
听着刑讯之人因自觉在上官面前失了颜面而愈发恼怒的要再加刑,萨穆哈皱皱眉,招手让候在屏风处的侍从上前,让人去传话不许出了人命。他可不能让人死在了他这儿,不说他没法子向康熙交差,只这不知是护了谁又坑了谁的糊涂账他可不想担上,莫名被人记恨了实在冤枉得很。
雅尔江阿仍慢慢的划着茶盏,稳稳坐着,好似等着什么。
不多会儿便有侍从进了来,奉上几张纸,雅尔江阿匆匆浏览一遍,转手交给萨穆哈,道:“将人带进来,让他们认认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