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胤愣了愣,轻声道:“额娘, 八哥没让儿子受过委屈。”
宜妃叹了口气, 道:“但是他想要的名望, 总有一天会叫你为他委屈求全。”
胤不明白宜妃为何在话中暗指胤身份不够, 仍忍不住辩道:“同是皇上的儿子——”
“因为你投生为你额娘的儿, 所以你只是一个皇阿哥,初封贝勒,而不是皇太子。”宜妃语声平平淡淡, “你怨额娘没本事么?”
胤忙摇头, 道:“儿子怎会怨额娘?”
“额娘也是累身世所困, 没法子。而你怨与不怨, 都改变不了,你得低着头挣命的命运。”宜妃看着胤, 道, “太子曾经不肯低头, 所以他没保住索额图, 然后他低了头,保住了雅尔江阿, 保住了他几个表舅。康熙四十一年之后, 他再没委屈过其他人, 只是委屈了他自己。”而胤想要的是他自己不再受人眼色,不再受委屈!那么受委屈的, 只能是旁人。
他也不过是凡俗人一个, 哪里就矜贵的受不得委屈了?不过, 若是如他额娘所说,太子连只猫的将来都给打算了个周全,那雅尔江阿在四十一年承袭的简亲王爵位,也难怪会叫人一生不忘。胤叹笑一声,道:“是儿子不孝,吃不得苦,受不得气,早早绝了自个儿的上进路。累得额娘为我忧心。”
类似的话,她听胤说的多了,此时倒也不在意。宜妃侧身靠在软枕上,看着门口的屏风,轻声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为人母者,就是这命。”
胤眼盯着宜妃鬓角处的白发,忽的想知道有多少白发是因为他的不肯长大。
胤起身,上前一步,跪在宜妃身前,同幼时一般将头枕在宜妃膝上,轻声道:“我知道额娘舍不得儿子受委屈,但是儿子总不能永远由人护着。儿子明日起会听十弟的,想正经法子挣命,好少受一口气。”
胤这话说的正经,宜妃心里痛的厉害,偏又掺了欣慰的喜悦,真正的五味杂陈,正想说话,就听见外头一声短促的猫叫,心思一转,按住胤的肩膀,扬声道:“胤俄回来了?快进来,你
九哥要立誓,你正好做个见证!”
康熙看了眼快把猫揣到袖子里的胤俄,轻轻哼了一声,瞥了眼梁九功,道:“今日回去,你自个儿去领罚,也别袒护那办差了差事的!”
梁九功跪地叩头,道:“谢皇上恩典。”
门前嬷嬷闻得此声,叩头在地,道:“恭迎圣驾!”
宜妃正由胤扶着跨出门来,当下福身行礼,道:“臣妾恭迎圣驾。”
“都起来吧。”康熙上前扶了宜妃,瞥了眼低着头的胤,道,“老九刚刚是要起什么誓?进来给朕说说。”
胤瞧着康熙和宜妃进了屋,回头去瞅胤俄,见人恍恍惚惚的走过来,吓了一跳,忙将人手里的猫儿抓过来塞给一旁的嬷嬷,拽了人往屋里走,轻声道:“皇上怎么过来的?”
“还不都是你那猫惹来的!”胤俄本也不是个好脾气的,连惊带吓的,语气自是不好。
这是他额娘的猫!虽然是他要来的猫儿的儿孙!胤憋了吵闹的词句回去,气哼哼的同人一起往屋里走。
康熙已落座,瞧见胤进来,便道:“你额娘说叫你自己说。”
胤咬了咬牙,道:“皇父,儿子说了,您别嫌儿子。”
康熙这几日瞧见哪个活蹦乱跳的儿子都觉得欣慰,当下道:“你尽管说罢。”
“儿子昨儿在外头收了一份欧罗巴的香露,给额娘送来。今日问额娘如何,额娘说并不如咱们的香料。儿子觉得亏得慌,誓要将咱们的香料卖过去,把被骗的银子挣回来!”胤心虚得慌,偏咬着牙说得字字铿锵。
胤俄觉着这话听着耳熟,蹙眉想了片刻,就听康熙叹了一声,道:“你这话的意思倒是同太子相似。”
屋中一时静下,胤俄偷偷去瞅胤,见胤并无着恼神色,放下心来,又觉好奇。
康熙沉吟片刻,忽道:“既然你有心,朕便给你做见证,也给你两个帮手——老十,你明儿起去户部办差,再带上在内务府办差的十五,帮你们九哥算一算,怎么把他被骗的银子挣回来。”
这却是意外之喜了,胤与胤俄一齐行礼:“谢皇父!”
宜妃瞧着胤
与胤俄被康熙支走,大约猜着康熙要问她什么,没心痛,没怨愤,只觉得嘲讽。
“宜妃这猫养得不错。”康熙终于还是开了口。
宜妃笑了,道:“皇上谬赞,当年太子爱护幼弟,割爱玩宠,连侍者也一并割爱,很省了臣妾好些事儿。臣妾帮胤养了些年,很得了不少乐趣。”
晓得皇帝生了兴致,宜妃唤侍从将猫篮取来。
梁九功瞧着那篮子里头‘喵呜呜’叫唤的五只猫,只觉头大如斗:不知道乾清宫日后会多出来几只祖宗!
延禧宫现下只宜妃一人住着,胤俄与胤也无需太过拘束,两人默契的择了偏殿宫室暂歇。
更衣落座,二人齐齐连饮几盅茶水,又一齐出声相询:“你——”
胤俄看着胤笑:“九哥今日当真急智过人!”
“倒是欠了太子的情。”胤叹了口气,问道,“珍儿怎么把皇父招来的?”
“额娘不是让我带珍儿出去玩儿么。”胤俄也跟着叹气,“我想着这时候御花园里该没人,谁知道皇父会在。”
这时候御花园,就那几枝早春晚开的梅还有点看头。胤想起他捉猫时,嗅到的梅香,惊道:“珍儿抓了御花园的梅花?”
“折了那枝开的最好的绿蕊!”胤俄点头,满面懊恼,“还有,我瞧着梁总管吩咐的侍从是往永和宫去的。”
“呵,永和宫,养出来的四个阿哥,能四条心,也是能耐。”胤低声讽笑一回,又道,“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胤俄看着胤笑:“九哥听了可不能生气。”
“你想问我为何忽然承了太子的情?”胤瞧着胤俄面上露出惊愕的神情,抬手去掐人脸颊,闷声道,“我想起来太子在宫宴上说的话了。”
那次宫宴上有人笑言:“九阿哥就在十阿哥跟前,像哥哥;十阿哥就是在九阿哥跟前,最乖巧。”
这话是在说他们好,但后头要跟着的话,却不一定。
而太子截口评说:“九弟与十弟互相爱重,自然最是亲近。”
因爱重,才愿收敛,才有担当;因爱重,才愿受教,才肯俯首。
他不喜太子,却得认
这话的公道与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