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章佳氏养了他那么久，又等了这么些年, 总算得了这么个机会。弘晋坠马的事儿能这么快被查清楚, 少不了人出力。对了, 九哥, 上回把弘晋坠马的消息透给二哥的人, 也是今儿那钉子做的。”胤俄等了等胤，见人不言不语，便续道, “这事儿摘不干净, 但得早点儿销账, 千万不能攒着叫人发作。”阿灵阿胆子太大, 手段还太糙，倒还知道在刀子跟前缩着爪子——皇家人的命, 那都是皇帝的！再忍不住落井下石的心, 也只是敢图个嘴上痛快。
但是他得给人长长记性, 叫人记住了被人将计就计的滋味！
胤听胤俄话说到氏族上头, 咬牙切齿都化作了嘟嘟囔囔，面色却沉了下去。
胤的心结, 胤俄十分清楚, 心知劝解无用, 推了推他九哥的肩膀，道：“九哥, 你翻个身儿, 我给你揉揉另一手。”
胤闻言, 立时翻过身去，胤俄仍侧卧着，抬手细致的给人揉捏肩膀手臂。
马车停在了望仙阁前，侍从轻唤了两声，见两位主子都没动静，知趣的自个儿进了酒楼，将定好的食盒取了来，马车掉头往紫禁城而去。
延禧宫中，宜妃瞅着都在竭力假装心不在焉的两人，垂眸喝茶：孩子大了，都知道彩衣娱亲了。
已多年只看戏的宜妃实在耐不住技痒，打算指点两小一番，刚撂了茶盏的细瓷盖子，就见胤俄因着这点儿动静打了个哆嗦，一碗茶都扣身上了。
这一出儿，时机掐的不错，很能博人一笑。宜妃含笑看着一身狼藉的胤俄，慢声道：“你们小时候那屋子昨儿刚收拾过，小福子带敦郡王去换件衣裳。”
胤俄冲着宜妃眨眼，做了个委屈的表情，偷偷指了指胤，口中只道：“就知道宜妃母最疼胤俄了。”
“老十最近愈发会说话了，我怎么好不疼你？快去换了衣裳，别着了凉。”宜妃又吩咐侍从，“叫小厨房给十爷熬了热热的辣子鲜笋汤来发汗。”
胤俄眉开眼笑的跟着侍从走了，胤当然知道他额娘和他弟弟刚刚一番话里深深浅浅不知藏了多少事儿，他不爱想，
也不乐意去想，但是，他今儿就是不高兴！
伺候宜妃多年的嬷嬷已去门口把风，宜妃瞅着把脖子扭得快转圈的胤，伸手把人头正过来，瞧见胤黑沉着脸生闷气，自个儿倒是气不起来了，叹了口气：“说吧，今儿怎么委屈着了？”
见人没动静，宜妃抬手戳上胤的额头，挑了眉头，道：“说话！”
胤抬手护住脑门，委委屈屈的说道：“今儿我和老十道辞的时候，八哥没送我俩。”
“你八哥最近那么多事儿，人不会累么？你不疼你八哥了？”宜妃抬手揉了揉额角，她是懒得矫正胤的斤斤计较，又道，“你今儿因为什么还生老十的气？”
胤不说话，宜妃也不追问，屋中一时静下，倒叫胤觉出几分压抑，正想随便编排个理由逃了去，就听见一声猫叫，立时轻松起来——他额娘的心肝宝贝儿来了！
雪团儿似的猫儿乖巧通灵，跳上宜妃的膝头，抱着人手臂蹭，宜妃抱了猫儿揉，笑道：“珍儿怕是被老十闹醒送来的，你说你个当哥哥的，总还要弟弟护着你。”
这话，他好像听人说过，什么时候来着？胤仔细想了想，或许是因为他和胤俄一处长大，众人言语间有意无意的都会将二人比较一番，口上赞着他二人兄弟情深，心里却恨不得叫他两个马上拔刀相向，这城里的人巧舌如簧，笑语如刀，然而，他从不曾为此恼恨胤俄，笃定他二人一世兄弟不背离，是因为什么来着？
肩上忽的一沉，脸颊贴上温暖，胤惊了一跳，抬手揪下肩上的毛团，猫儿被捏住脖颈，四肢温顺的垂着，尾巴不老实的敲他手臂，细细软软的叫唤着。
眼角瞄见宜妃快立起的眉头，胤赶紧将他额娘的心肝儿好生的放在桌上。
不想这猫儿非但不怕他，还黏上了他。胤叹了口气，抬手挠了挠猫儿的下颌，忽的忆起旧事，开口问道：“额娘，这猫是，是毓庆宫养的那只生的？”
“倒难为你记得。”宜妃拿了根缀了铃铛彩带的雀翎晃了晃，将猫儿诱到榻上玩耍，随口道，“你那时还丁点儿大，眼光便已很好，瞧上了御赐诚亲王的
爱宠，哭闹得不可开交，还是太子将他得的一只给了你才算完。”
“额娘没替儿子补给太子十一二只猫？”胤随口玩笑，他这人好新鲜，再稀罕的东西，到手几日也会厌烦，常累的她额娘替他周全善后，打从他开始办差，这善后的事儿，倒是都落在他十弟身上。
宜妃本来正使着七分心思逗着猫儿扑铃，闻言手上动作一顿，雀翎那一头就被扑了个结实，松手任猫儿缠了彩带做耍，抬眸看着胤，道：“太子侍从送来的不是一只猫，而是连着照看那猫的内监、那猫儿用惯玩物一并送了来。”
胤被他额娘看着，喃喃道：“而后，毓庆宫再没养过玩宠。”他们兄弟谁得了儿女，北五所都会有一阵子犬吠猫叫的热闹，只毓庆宫一直清清静静的。
“是呢。”宜妃笑道，“你夺了人家的心爱之物，你额娘可不就替你养了三十几年的猫？”
“哪有猫能活那么久的？还不是额娘你稀罕。”胤小声嘟囔一句，又怕宜妃责问，便道，“今儿老十说太子大方，原来是因为这个。”
“你是为着这话不高兴？”宜妃抬手拍了拍又滚到她怀里闹的猫儿，轻声道，“珍儿乖，出去同抱你来的那个玩儿去。”
猫儿通灵，被宜妃推了两下，就跳下软榻跑走。
胤被他额娘这不常见的神色闹得心底直打鼓：他额娘要同他说什么？怎的连只猫都不能听了？
宜妃坐正了身子，问道：“你觉着太子得的好东西多，所以他才大方得起来，才更应该大方？”
胤忙摇头，道：“儿子没这么想。人家的东西，人家爱怎么处置，都是人家的事儿，我要那猫，不是小时候不懂事儿么！”
“这道理你懂，那你是不乐意听人说太子的好？”宜妃语气软了些，更添几分不解。
“哎呀，额娘呀，你儿子我又不是一点儿道理都不讲的。”胤叹了口气，低声将他与胤俄在车上说的话学了一遍，道，“我就是觉得胤俄话里头，哪儿听着怪怪的。”
“能听出奇怪来，倒是你长进了。”宜妃笑了笑，道，“胤俄是想叫你做事小心些，又怕说
不好，叫你伤心，更坏了你和你八哥的兄弟情谊。”
胤提壶斟茶，送到宜妃手边，轻声道：“请额娘指点儿子。”
“说太子大方，是因为他给他的人谋福、筹运，但从来不慨他人之康，替人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