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灵狐梅花
这天胡青黛邀小虎娘一起去羽林卫给柳明轩送货。
羽林卫跟众多东宫衙门一起挤在主殿前广场的两侧，是羽林卫上层将领办公之所。羽林卫麾下羽林郎除了当天进东宫值守的，其他的均在宫外的大营中。
卫所执勤的羽林郎，将她俩打量了一回，听说是送扇子的，这才让进门口的会客室。
“两位在这里等着吧，这就派人进里头通知柳将军。”
那羽林郎去了，小虎娘低声道：“托妹妹的福，姐姐我也算进东宫见了世面了。”
胡青黛嘻嘻笑道：“彼此彼此！”
太子身着常服在湖边赏荷，柳明轩等正陪在一旁。
一个羽林郎匆匆跑来，“柳将军，外面有人找？”
“什么人？”
“说是送扇子的！”
柳明轩心头一喜，就要告假，偏生一旁赏花的太子耳朵尖，听见了问：“什么扇子？我也瞧瞧，最近你们武将都迷上扇子了。上会定北侯将他家大公子带进宫，我看那孩子手里也握一把扇子，一副英俊潇洒，风流才子模样。”
“这个”柳明轩知道必是胡青黛亲自过来送扇子，不好让她跟太子见面，一时又想不出理由来拒绝。
太子当即对左右笑道：“柳将军也真是小气，放心我不抢你扇子就是了！”
左右凑趣：“柳世子就放心吧，太子殿下还能抢你的扇子？”
都这么说了，柳明轩不好拒绝，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会客室来看扇子。
柳明轩头上冒了一层薄汗，不知怎的就是不想她被其他男人看见，只盼送扇子的另有其人。
花园离前面甚远，胡青黛正等得心焦，听得外面脚步声响，忙站起来，眼睁睁瞧着一群人乌泱泱的进了屋子。
领头的是个贵公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绫罗夏衫，头戴紫金玉冠，生得眉目疏朗，极黑的眼珠子，看人的时候眼睛微眯，浓密的眼睫毛筛下重重暗影，看起来深不可测的样子。
这人的面容与元子仪有五分相似。
胡青黛见柳明轩在那公子之后，挤眉弄眼，看上去很着急。心中就清楚这公子只怕身份在柳明轩之上，说不定就是这羽林卫的大将军。当下不敢无礼，起身对着那公子施了一礼。
小虎娘也学着她行了一礼。
打一进屋子太子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胡青黛，这女孩说不上来哪里有一丝熟悉。
为了不给柳明轩丢脸，胡青黛今日特意脱了布衣，穿了一身绿稠襦裙外罩浅色纱衣，头上插了一根素银簪子，素雅整洁。
绿纱雪肤，看在太子眼里，十分惊艳，更不必说那张清丽的脸庞和那双像小鹿一样惊慌的美丽眼睛。
胡青黛觉得那公子的眼光像狼。
“扇子在哪里？”柳明轩待太子落座，赶忙问道。
“在这里。”胡青黛将桌上的包袱推过去。不知怎的她就想多说几句：“请柳将军验货，由于将军这批扇子是画者封笔之作，若有不满意的可以退款，但概不换货，因为画者已经金盆洗手了。”
“就依姑娘之言！”
柳明轩明白她的意思，就是屋里这些人谁也别想让她再画的意思。
包袱打开，柳明轩拿出扇子，自己不敢先睹为快，先呈给太子阅览。
主题是十二月花图，每月选当令的花或加人物，或加山水，或加鸟兽，每一幅生趣盎然，凸显欣欣向荣之意。
太子越看越喜欢，脸上带着欣赏的笑容，因话说在前头，他也不好意思出言夺柳明轩所爱。
每一把扇子太子看完，才到柳明轩手中，柳明轩看过，才到余下从者手中传看。
“都是青扇啊！”
“是真品！”
“整整十二把啊！柳世子威武！”
房间里一片赞叹之声。
太子看到第十二把，画的是深山之中雪压蓝梅，一行狐狸脚印在林间雪地上渐行渐远。脚印消失的地方，仔细看有一只纯白的狐狸，正微微回头望来，整个画面清冷孤绝，仿佛有说不尽的寂寥之意。
太子面上的笑容斗然一收，将那扇子重重一合，摔在桌上，怒不可遏道：“大胆！”
一屋子人心肝一颤，不明所以，纷纷跪下高呼：“太子殿下息怒！”
胡青黛和小虎娘也随众人跪下，听旁人高呼太子殿下，胡青黛心里咯噔一声，想起那幅梅花，预感十分不好。
果然太子发飙了：“你们都退下，柳明轩留下！还有你们！”
他的手指向两个送扇子的人。
一起跟随太子进来的人走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个文秀少年站在太子一侧，想来是太子的贴身护卫。
伴君如伴虎！都这个时候了，胡青黛顾不得隐藏画者身份，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小虎娘给摘出去。
“启禀太子殿下，那扇面是我画的，立意什么的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这位姐姐只是来帮我送货的，不关她的事，可否让她先出去？”
太子一愣，似乎没想到作画的是这个小姑娘，他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牢牢盯着胡青黛。
胡青黛抬头直视太子，竭力展现自己的真诚。
半晌太子才道：“让她也出去吧，你留下！”
小虎娘已经吓坏了，还愣着哩，胡青黛拉了拉她的袖子，“去外面等我！”
小虎娘这才爬起来出去了。
太子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盯着柳明轩冷冷道：“定南侯府是不是对令狐皇室非常同情？”
这话就重了，同情敌人就等于对太子不满啊。
柳明轩磕头如捣蒜，“太子殿下明鉴，定南侯府向来对太子殿下忠心不二！同情令狐皇室之说不知从何说起？还望太子殿下明鉴！”
太子道：“你看看那扇面。”
柳明轩膝行上前，将太子摔了的扇子拿过来打开，蓝梅狐狸图出现在眼前。他只觉得心底发寒，手颤抖起来，那扇子仿佛有千斤重。
梅花、狐狸两者在一起，任谁都会想起那句：“令狐梅花，一统天下！”
想当年太子对令狐皇室赶尽杀绝，虽然建下盖世奇功，民间却有声音说：“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矣。”暗指太子不仁失了天下民心。
此事渐渐成为太子逆鳞。
楚云飞在令狐暴虐施政，朝堂上若有对令狐稍加同情者，非贬即黜。久而久之令狐之事，无人敢提善政。
胡青黛虽不知太子因何恼怒，但知是由灵狐梅花而起，她心念电转，知道柳明轩无法自辩，便抢先一步说道：“太子殿下民女有话要说。”
太子冰冷道：“说！”
胡青黛嗓子干涩，艰难开口：“殿下，民女是扬功念原礼部老尚书的外孙女，我娘排行第三。我娘年轻时因得了重病许给我做医师的爹爹，我们一家从外地来给外祖父祝寿，因用光了盘缠，又不想寄人篱下，所以在北门外客栈居住。父亲做游方郎中，小女和母亲在店内浆洗织补，聊以度日。小女自小爱画画，一个偶然机会画了一副财神扇面送给一个算命的老头，谁知那老头以三十两银子的价格卖了出去，小女知道后，就开始高价画扇面。”
太子神色淡漠，似听进去了又好似没听，胡青黛胆子逐渐大了一些，语句流畅起来。
“有一天，我正教城隍庙居住的两位孤女洗衣裳，这位柳将军来找我，要我给他画十二幅扇面，有生意找上门，我自然高兴，就问他想要什么主题。他说什么都行，随便我。我就想到一年刚好有十二个月，就选每个月最美的花来画，以此报答柳将军的恩德。十二月正好是梅花开放的季节，以前听人说雪中蓝梅最美，于是就画了雪中蓝梅图。”
“这么说柳将军丝毫不知情啰？”太子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丝毫细微的表情。
胡青黛毫不犹豫道：“是！”
太子又问柳明轩，“柳将军，她说的是真的吗？”
柳明轩低头称是。
“柳将军与你有何恩德？”
胡青黛撇了一眼柳明轩，对方正低着头，看不清楚面上表情。
本着丢面子事小，被太子发落事大的原则，也顾不上替他遮掩了。
她咬着唇，硬着头皮开口：“我外祖寿宴那日，柳将军在杨府见到我。第二日侯夫人就来认亲，要收我做干女儿。小女出身寒微，家中长辈极力促成，于是小女就成了定南侯府的义女。只是柳将军一直不肯认我，那日又特意跑到护城河边来找我画画，想来他原是为了那扇上的落款，青字是小女闺名，只是他没想到画画的人正好是我。”
她一番话说得隐晦，柳明轩脸色殷红，心中五味杂陈，原来母亲是后来认的干女儿，骗得他好苦。
太子兴味盎然，瞅瞅她，又瞅瞅柳明轩，突然来了一句，“难怪你近来清减了不少！”
原来她心里明镜一般，柳明轩惭愧得抬不起头，余光都不敢撇向女孩。
胡青黛见太子脸色和缓，以为过了这关，心中缓了口气，不枉她出卖隐私来换安稳。
“狐狸呢？”
太子的声音凉凉的钻入耳中，胡青黛悬着的心又提了起来，低垂了眼眸，脑袋飞速转了起来，只一瞬她抬眸朝太子扭捏一笑。
“小女整整画了一个月的扇面，只画得头昏目沉，见到扇面就想吐。可是还剩下一副，小女就想偷个懒，决定画雪地，这样就可以大面积的留白。后来又觉得雪地单调，实在对不起柳将军给的定金，就想加点生趣，可是又不想太费力，最好是白色的动物，点个五官就齐活。先想到白兔，但是白兔跟梅花不搭，后来才想到白狐，够神秘又够简单。小女无心的，若有不妥，请殿下责罚，柳将军着实跟这件事无关。”
太子似笑非笑，瞅了她半晌，七月酷暑，屋外的知了没完没了的鸣叫，屋内静极了，落针可闻。
胡青黛的鼻尖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敢擦拭。余光瞥见柳明轩后背的衣裳全都湿透了，她就有些走神，难道太子不热么？
神思涣散中对上太子探究的眼神，她脱口而出：“殿下不热么？”
话一出口，她清醒过来，惶恐的低下头，自己说得是什么话？
只听得太子嗤笑一声，“本宫也热，柳将军这梅花扇就归本宫了啊，希望这偌大的雪能带来丝丝凉意，也不枉我大暑天里审小鬼。”
柳明轩放松了紧绷着的背脊。
胡青黛的脸色五彩纷呈，他说谁是小鬼呢？
太子将那扇子握在手中扇着，施施然往门口去，虽然不信那丫头的鬼话，不知怎的他今日就是不想追究了。
胡青黛彻底松了一口气，爬起来准备跑路。太子走到门口停住，胡青黛吓了一跳，以为又有事，太子来了一句：“你说的话，我会让人去查。”
查就查，反正她说的是实话。
那文秀小年临出门瞅了她好几眼，脸上带着兴奋的光芒。
太子走远，柳明轩红着脸，回避着胡青黛的眼睛。
“那什么，今日给将军添麻烦了！咱们已经银货两清，我这就告辞了！”怎么说这也是件尴尬事，她决定开溜。
“等等！”柳明轩叫住她。
“将军想要赔偿也是可以商量！”胡青黛捏着袖带，有些肉疼。
柳明轩看着她的模样轻笑一声，“今日的事谢谢你！”
不是要赔偿就好，胡青黛笑得眉眼弯弯，“应该的，谁闯的祸谁平，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