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穷走亲
次日一大早,胡青黛亲自下厨房,用鲜鱼做了一碗鱼汤面,趁着早饭时间亲自捧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正对着满桌的饭菜,蔫蔫的没什么食欲,都是寻常菜式,这么多年早就吃腻味了。
柳氏正要劝婆婆对付着用几口,胡青黛就端着托盘进来了。
杨氏帮忙把鱼汤摆在老太太面前,浓浓白白的鱼汤上面漂了几根发丝粗细的绿葱丝和红椒丝,老太太问:“这是什么汤?”
“这是开胃鱼汤,我亲自下厨做的哟,您快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胡青黛笑得眉眼弯弯,用汤勺盛了两勺汤,夹了一筷子面条到老太太碗里。
老太太浅尝一口,“鲜!果真开胃!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还有这个本事。”
“喜欢您就多喝点!这鱼可新鲜了,是我爹一大早亲自去早市上选的最活蹦乱跳的那一条。”
老太太喜笑颜开,“如此说来,我得多喝点。”
柳氏退在一旁,拉着脸腹诽:“狐狸精!”
等老太太吃过早饭,杨氏就带着胡青黛向老太太辞行。
老太太极力挽留:“要到哪里去?!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就在这里住,我看哪个敢说什么?昨天那事都别往心里去,你二姐就是这么个脾气,过些日子她就知道错了。”
杨氏笑道:“母亲,我早就不生二姐的气了。这里是我的家,也是大姐二姐嫂子她们的家。我们一家人在府里住这么久,给嫂子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不过是多三双筷子的事有什么麻烦?宗正家的你说是吧?”
柳氏不接话头,反过来劝老太太:“三妹自由惯了,想是府里拘束了她,老太太还是让她去吧。”
杨老太太瞪了她一眼,“胡说,难道府里不自由吗?也没谁管着啊。”
柳氏的话让杨氏心寒,坚定了去意。“嫂子说得很对。母亲,主要您女婿怕在府里享受久了,荒了医术。他可是个闲不住的人,一个月不接触病人,心里就跟猫抓似的。住在这深宅大院的多有不便,是时候该出去住了。”
老太太上了年纪不当家,儿女事深感无力,心灰意冷道:“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了也不管事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们要去就去吧,有时间常回来看看就成。”
柳氏心花怒放,可算要走了眼中钉肉中刺。忙让一旁的丫鬟端着托盘上来,盘子里放着五十两纹银。
杨老太太大怒:“我说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原来你早就准备好赶人了。”
柳氏一惊,是自己急躁了些,正不知如何圆回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还是杨氏不愿大家撕破面皮,笑道:“母亲多心了,出去住的事,昨日我就跟嫂子通过气了。”
柳氏也反应过来,“对呀,三妹昨日说过了。”
总算圆了过去。
老太太脸色缓和了些,“合着你们就合起伙来瞒着我老婆子一人。”
也不强留了,歪着生闷气。
柳氏从托盘上取过纹银递给杨氏:“三妹,这五十两银子你可别嫌少。按理说做嫂子的应该多帮衬妹妹才是,只是如今老太爷早已荣休,你哥哥区区一个六品京官,这里里里外外一大家子都靠他一人俸禄维持,嫂子也难办。只有这些,你千万别嫌弃啊!”
杨氏气苦,这是把我们当要饭的来打发呀!
她杨三姑娘历来要强,只是老母亲面前也不好发作,只得淡淡道:“嫂子厚赐,小妹心领了。这些银子,嫂子就自己留着吧,毕竟里里外外一大家子人要吃饭,这些银子也够他们吃几顿的了。我家人口简单,花费也少,夫君的荷包勉强还维持得住。”
柳氏犹如被当面扇了一记耳光,憋了一口恶气在胸口,虽恼恨小姑子牙尖嘴利,顾及老太太也不敢发作。
用过早饭,胡家三口各自收拾了包袱,在老太太厅里聚齐。
杨府人都来相送,杨氏将包袱放在墙边月牙桌上,来跟老太爷和老太太话别。
“出去后住哪儿呀?”杨老太爷最关心住处。
胡景林不想杨府人插手,道:“来前已经看好一个院子,就在南城那边,小婿打算开个医馆。”
“立业也是好的!”
杨老太爷点头,这么多年已经接受了女婿是医师这个事实。
“有困难就找你大哥来。”
“是!”胡景林答应。
一家人给两位老人磕了头,出门时,老太太派秦嬷嬷相送,又嘱咐柳氏和王氏也一起送到大门口。
柳氏和王氏的丫鬟婆子跟了一大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大门走去,显得府里十分热情好客。
一出老太太花厅,柳氏那张脸就再也维持不住,黑着脸保持着沉默。
杨氏自然也无话。
王氏矮一辈,见气氛沉重,不敢贸然开口,就这么沉默的走着。
主子们不说话,下人们自然敛声静气,一大群人只闻脚步声。
气氛接近诡异,快到前院了,柳氏忍不住阴阳怪气的开口:“妹妹在府里住了一个多月,也没招待好。你这包袱挺沉的吧,要不要雇辆车?”
杨氏不冷不热接话:“包袱里不过是几件旧衣而已,哪里就沉了?不需要雇车的。”
柳氏语气夸张,大声奚落道:“旧衣?恐怕未必吧!可能三妹没注意到,我可瞧见了,老太太让秋月那小蹄子偷偷往你的包袱里塞东西了。不信,你打开瞧瞧。”
她算定小姑子舍不得打开包袱。
杨氏脸色煞白,事关尊严,她无意要母亲的东西。在府中居住时,她处处要强,该使银子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比别人少给,也是为了尊严。
杨氏挽着包袱的手轻轻抖了抖,这才感觉出是比刚收拾完时要沉重些,可恨自己情绪激动竟然毫无察觉。
如今却被柳氏拿住了把柄,她不免羞愧难当,手里的包袱仿佛有千斤重。
她是个没有决断的人,飞红了眼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刻柳氏脸上那一抹讽刺的笑,意味深长,仿佛在说:“高傲什么呀?你家不就是来打秋风的吗?”
杨氏脸上这副屈辱的样子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想杨老尚书纵横官场几十年,发家有方,下面就杨宗正一个独子继承家产,柳氏把控全家,掌管内外账房,才不在乎杨氏包袱里的那点财物,无非是想出一口刚刚在厅上受的恶气。
王氏听着不妥,不敢数落婆婆的不是,安慰杨氏道:“婆婆跟三姑开玩笑的,三姑莫要当真。”
不料柳氏无视儿媳给的台阶,半阴半阳道:“谁开玩笑了?”
王氏绞着手帕子不敢再开口。
胡青黛见舅母如此,觉得没有必要再维持表面虚伪的和平。
哈哈一笑开口道:“常言道:‘十个手指头还不一般齐。’老太太四个儿女,就数我家清贫些,老太太慈爱,想要拉一把弱的,拿自己嫁妆补贴女儿也是有的。莫非舅母不赞同老太太此举?”
胡青黛此话一出,杨家人皆是一惊。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指柳氏不友爱同胞,二是指她不孝顺婆母。
见胡青黛这话十分厉害,当着众人的面,柳氏不能不驳,“外甥女说哪里的话?老太太要周济小姑子,我做儿媳的哪敢不赞同。”
“既然如此,为何非要逼我娘亲,打开包袱来瞧瞧?”
柳氏涨红了脸,心想倒是小看了这丫头了。
杨氏怕别人说她穷,所以她才拿捏得住,这丫头上来就说自己穷,反而显得自己刻薄不近人情。
柳氏这才惊觉儿媳妇给的台阶好用,“三妹,嫂子之前都是玩笑话,你可别放在心上。”
见柳氏服了软,杨家上下人等均松了口气,没得传出去,让人说杨家刻薄寡恩。
只有杨氏依旧眼含热泪。
之所以在府里花钱不落人后,就想别人知道她家虽不是权贵之家,银钱还是不缺的。不想今日还是被人当面撕下这件伪装,委实屈辱难当。
胡青黛挽着母亲的胳膊,望见母亲的泪眼迷蒙,知道此事若没个结果,母亲必定会郁结于心,落下病根。
心想光我家的尊严掉在地上不公平,大家的尊严都掉地上那才公平。
反正双方脸皮几近撕破,不如彻底撕开,好好出一口恶气,还缝缝补补粉饰太平干啥?
胡青黛笑道:“舅母之前说那话,知道的呢,都认为舅母是在开玩笑,不知道呢,还以为舅母是要翻贼赃。”
听了这话,柳氏的脸变了,冷冷盯着胡青黛,心想:“这丫头得理不饶人,难道还让我道歉不成?那是休想!”
见柳氏一言不发,王氏劝道:“表妹,你少说两句。”
眼见着就要到大门口了,几步路的光景,大伙儿沉默着过去不好么?
积怨已深,那是能轻言过去的?
胡青黛道:“表嫂,不是我多言,府里的丫头着实没规矩了些。就说这些日子拨在我屋伺候的冬雪吧,三日里有两日见不着人影。要茶没水,我渴了都是上老太太屋里蹭茶喝。”
柳氏一脸冰冷,这都是她授意的。没想到这丫头当众说出来,一时脸面有些挂不住。
王氏也觉得丢脸,尴尬道:“表妹受委屈了,回头我好好管教那丫头替表妹出气。”
胡青黛笑道:“表嫂此言差矣,我受这丫头的气只不过一个半月,不值一提,替我出气就免了。终究是你们一家用她,要是也给你们气受,天长日久的就不好了。我也是好心提醒一下,可没有要告状的意思哦。”
王氏水晶心肝玻璃人,知道是在说府里怠慢,只得迎合道:“多谢表妹提醒。”
胡青黛话锋一转,“冬雪是个不靠谱的。秋月却是老太太得用的人,老太太事事依仗她。可是一人只有一双手,事多了难免偶尔犯糊涂。我想舅母一定没看错,大约那丫头把老太太去上香的香油钱塞错包袱了,误塞到我娘包袱里。娘亲不如把包袱打开,若在里头呢就拿出来交给秦嬷嬷带回去。还得多亏舅母提醒,否则秋月那丫头找不着银子就该哭了。正好大伙眼睛雪亮,再给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塞错的东西。”
秦嬷嬷忙劝:“夫人同三姑奶奶开玩笑的,表小姐小孩子家家的就不要添乱了。”
杨氏有些发愣,大门口外面人来人往,她一个大家小姐出生,生性腼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胡景林力挺闺女:“青黛说得有理,别府上哪位的贵重物品放错了地方,回头找寻不到,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杨氏心灰意冷,听了丈夫的话,将包袱放在门槛前地上,众人来劝,她执意要解开,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裳,果然还有一个秋香色的小包袱,述说着杨老太太的拳拳爱女之心。
杨氏心里五味杂陈,捧起那小包袱泪如雨落,递到秦嬷嬷手中,哽咽道,“想必这就是秋月姑娘放错的包袱,我就不打开看了,麻烦秦嬷嬷送回老太太手里,省得丫头们再乱放。”
秦嬷嬷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瞧这话是怎么说的。”
杨氏就将那包袱搁在大门台阶上。
无人敢劝,若说就是老太太补贴闺女的吧,那之前柳氏的话就是不孝不悌。
柳氏和王氏脸上火辣辣的,一众跟随的仆人也觉得没脸。
胡景林又道:“青黛,我和你的包袱也打开让大伙儿瞧瞧。”
王氏劝道:“三姑父,您不劝着点三姑,怎么还带头闹呢?”
胡景林一脸严肃:“这不是闹,事关清白,府里也不知丢没丢物件,我们去后再查,总是说不清楚,不妨出门时查得清楚明白的才好。”
他将包袱放在杨氏包袱的旁边,摊开来,捞起几件换洗衣服抖了又抖。
王氏只觉得脸掉在了地上。
柳氏也没好到哪里去。
“爹爹我也来!”胡青黛的包袱也跟父母的包袱放在一排,正要解开包袱。
王氏按住她的手:“表妹,看在嫂子面上别解了。”
“嫂子,你是好人。我这包袱里可都是贵重珠宝首饰,更要件件交待明白,否则将来戴出来,有人说是贼赃,妹妹的名声可就毁了!”
王氏见劝不住,只好由她。
胡青黛道包袱一打开,里面流光异彩,围观的仆人眼前均是一亮,胡青黛将十件价值不菲的首饰挑出来放作一堆。
“大家请看,这十件是定南侯府干爹干娘和兄长嫂子们赠的,老太太身边的陈嬷嬷和李嬷嬷是见证人,定南侯夫人也是见证人,各位若有疑问可以去问这几位。另外这些都是府里长辈给的见面礼,舅母是和表嫂是见证人,这项链是老太太送的,这一件是表嫂送的,这一件是”
街上的人探头探脑,胆大的跑上台阶探头向里望:“贵府出什么事了?怎么围了这好些人?”
“去!去!去!没你的事!”
门房觉得没脸见人,世家大族的,逼着亲戚搜包袱,真是活久见呐。
柳氏的脸青红交替,像开了个颜料铺子。
胡青黛将所有珠宝来历交待得清清楚楚。
这些珠宝首饰都不是白来,也是她母亲花了银子的,礼尚往来的,虽然价值有高低,但都来得堂堂正正。
胡杨两家都尊严扫地。
胡家三人将包袱背好,道了声:“叨扰了!”手拉手大步迈出杨府大门。
王氏是个妙人,都闹成这样了,还大声道:“三姑姑 ,三姑父,表妹,下次再来玩啊!”
宛若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胡青黛回首,笑着挥了挥手:“表嫂快回吧!”
完全无视柳氏的存在。
秦嬷嬷拉着脸拾起台阶上那秋香色的小包袱,转身回内院,嘴里嘟囔道:“这叫怎么回子事?”
柳氏正堵心呢,听见此话,知道自己今日的举动不得人心,失了威信,原本青红交加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王氏也不跟在柳氏身边伺候,而是快步追上秦嬷嬷,“秦嬷嬷,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秦嬷嬷道:“少奶奶的意思不说我也明白,就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这件事不告诉老太太嘛,老奴懂的。”
“祖母身边有嬷嬷这样的忠仆,是我们做小辈的福气。”
王氏重重拍了秦嬷嬷一顿马屁。
秦嬷嬷被拍得很美,“杨府有少奶奶这样的主子,也是府里的福气!”
秦嬷嬷意有所指,两人心照不宣。
待所有人都散去,余下柳氏和自己的亲信,柳氏指着胡家人消失的方向对门房众人恨声道:“记住这三人的样子了吗?若是以后有人敢放他们进门,别怪我打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