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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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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华公主站在银壶五步之外,两根葱白纤长的手指轻轻捻着一根颇重的银头箭,怎么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投壶的人。

    宁子衿站在公主身旁看着,心里揪着根弦,怎么能和景荣枝比投壶呢?在这件事上,京城的贵女里,怕是只有她还可以比上一比。

    但她也不敢出声,只是看着公主把箭矢抛了出去。

    银矢像是折了翅膀的蝴蝶,在空中摇摇欲坠,在离银壶还有一尺的距离,无力的摔在地上。

    身后的宁子衿惊呼一声,周围的人,则是颇有预料,转头看向景荣枝。

    景荣枝二话不说,也扔出一矢。

    那一矢极漂亮插在正中间的壶口中。

    连着四矢,公主箭箭擦边不进,但景荣枝箭箭中壶心,看得宁子衿只觉恨铁不成钢,气到自己要撸自己的头发。

    但公主浑然不觉。

    她笑意盈盈将盘子里的血玉簪子拿了过来,向景荣枝展示着玉簪上名家大师所篆刻的水纹:“智者爱水,这本是父皇给本宫的寄语,本宫很爱这只簪子,也希望表姐喜欢、常戴。”

    景荣枝福了福身子:“原本不能夺表妹之爱的,只是巧赢。”

    “无妨。”成华欠身亲自为景荣枝戴上玉簪后,目光烁烁,向众人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靠着边站的薛予羡。

    如今的薛予羡,头发在白玉冠中束得整整齐齐,眉眼温和、鼻梁高挺,面容白皙如玉,再穿上这紫檀色的锦衣,实在是个清风明月般的公子。

    只是对上她后,他的目光里几乎是呼之欲出的避嫌。

    真是可笑,自己的准驸马和自己避着嫌,却和外女在内庭散步。

    不过现在,成华看到了上辈子那段与薛予羡两两生厌的日子,如今看他这张脸,她觉得除了恨意和对自己的不值外,大概情谊全然被磨耗干净了。

    “薛世子——”她轻轻开口唤了一句。

    薛予羡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自他离京七年后回来,听得最多的便是成华公主在他身后喊他“薛哥哥”,如今她改了口,竟然让他有点不适应。

    他有点奇怪向公主走了过去,拱手行礼:“公主。”

    公主看了他一眼:“你陪本宫玩一局。”

    薛予羡暗暗皱了皱眉,果然,还是冲着他来的。她恨不得一直跟着她,拿权势压着他,至于自己愿不愿意,根本不算什么。

    他抬头对上公主的目光,那是一种淡淡的疏离,说不上有多彻底,偏生似乎刺了他一下。

    他觉得这目光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不取箭吗?”公主又催了一句。

    薛予羡不知道公主是何意,今天怎么上赶着自取其辱。

    “公主不如玩点别的。”他建议道。

    “给本宫八只箭。”

    薛予羡不劝了,他一个男子,大不了随便输几只箭,略略赢一下就好。

    于是他干脆利落拿了箭过来。

    公主摩挲着银箭,“你先。”

    薛予羡捞起一支箭,正欲随手打出去,公主的声音飘了过来:“本宫劝你最好不要敷衍本宫。而且,这次的彩头是本宫许你一个愿望。”

    “不论大小,只要本宫能做到,就一定答应。”

    场面静得几乎听得见每个人的心跳。

    众人都知道这个心愿太大了。

    薛予羡不喜欢公主,而公主对他又一往情深。倘若这次,薛世子提出的要求是取消订婚,那公主金口玉言,必定要答应。

    还是,公主打算放弃薛世子了?

    不仅众人心里打鼓,连薛予羡也开始计较起来了。

    但很快,他下定了决心,飞出了第一只箭。

    银箭在银壶里摇摇晃晃,发出亮堂堂的响声,回荡在成华耳边。

    成华公主心里阴测测地笑了一下。

    看吧,不论再来几世,薛予羡永远都是不会顾及她的心意。

    只不过,这次他真的猜错了。

    她要报复他,怎么能让他安安心心退了婚?

    等着吧!等着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公主捻着箭,对准薛予羡第一只箭的位置,十分轻松进了一支箭。

    “看来我们都进了。”

    薛予羡投出第二只箭。

    公主道:“不错,连中。”

    说罢,在同等位置也投进一矢。

    一支两支也就罢了,可公主跟着薛予羡连进了四支箭。

    这下,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了,公主不是不会投壶或者投壶技术差,她单纯就是故意让给景荣枝四支箭罢了。

    亏得景荣枝以为自己技高一招。

    那只“智者爱水”的血玉簪子还在景荣枝的乌发里插着,可她看着来来往往扫在她脸上的目光,恨不得簪子自己断在头发里头。

    怪不得公主提醒她要常戴着,如今看来,就是挑着她的好日子打她的脸!

    景荣枝白着脸,迫切希望薛予羡能赢得一局。

    薛予羡似乎也是如此想,这次他投了银壶左耳,怎料公主紧接着投了左耳。

    他投了右耳,公主像是跟着似的也投右耳。

    眼瞅着,还有一只银头箭了,薛予羡有些怒气了。

    他知道公主是在故意羞辱他。

    他如今和公主的筹数一模一样,不是说公主只能投这个分数,而是公主一直看着他投。

    他投几筹,公主就跟进几筹,公主在控制着分数,而他却无力反击。

    公主越发开心了:“薛世子,快点,本宫等着呢!”

    “这么长时间了,薛世子莫不是想投个依竿?”

    薛予羡在公主催促下,亦或者要堵上一把,真顺着角度投出一箭。

    那只箭在银壶中打转半圈后,在众目睽睽下颓然躺在了外面。

    薛予羡中了七只箭,可惜至极。

    公主带着几分可怜看着他。

    确实挺可惜,他若继续投个贯耳,也不至于输,毕竟她两世见过想投什么就是什么的,只有一个陆绶罢了。

    这个男人,果然很不如陆绶呐。

    公主评判完了,随手丢了一个贯耳,之后扫了一眼脸色非常不好的薛予羡和景荣枝,又看着众人惊讶的神情,心情日出似的节节攀升。

    她那一双撩人的桃花眼此刻招摇极了,会说话似的嘲笑景荣枝。

    景荣枝眼里一瞬间潋滟水雾、楚楚可怜:“表妹,表姐不知道您投壶这么好……”

    人人都可怜弱者,她这样说,倒有自己故意扮猪吃老虎捉弄她一样。

    但成华早不是对她友爱的表妹了。

    她看了眼景椿,对方给了她随意处置的表情后,成华心下了然。

    她柔声开口,劝导居多:“本宫是皇女,会的东西不多,但也不少。以后莫要拿你以为本宫不擅长的东西来和本宫比较了。”

    景荣枝脸又白了白,她软着身子,杨柳似的弯着腰赔罪:“这玉簪还请表妹收回罢。”

    “你是景家的儿女,本宫给你的,你自然拿的起。”

    说罢,成华一抹余光瞥向薛予羡:“当然,本宫不愿意给的,谁也拿不稳。”

    “比如,你看薛世子不就差了些。”

    明明白白的打脸最是致命。但在场人至少都知道了几个消息:

    公主不是传言里不通晓雅玩的公主;

    公主提点景姑娘,说明看在景家的面子上,落水之事公主翻页了;

    至于薛世子,公主没打算放了他,但估计谁要动歪心思,公主会用实力明明白白的羞辱她。

    宁子衿一脸吃瓜,甚至快要忍不住在公主看向她时来一句精彩了。

    公主道:“子衿待会儿同本宫坐本宫的车驾回去吧,本宫有话要对你说。”

    ——

    扶风楼二层,临靠着街道的一个窗口处,一男子头发半束,身着黑色劲装,坐姿洒脱,像是逍遥的江湖客,摇晃着手里的烈酒。

    “我说陆绶,刚刚我说的话你倒是记进去一点没有?”

    “我怎么觉得你自然从前天来了上京,精神一直不太对?”

    陆绶不做回答,垂眸微微一瞥,恰好看见街道上驶过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

    四匹纯色白马牵拉着,马车是深檀色,纹饰是明黄色。明黄色烫金纹饰,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还有的就是皇帝放在心尖尖上的成华公主。

    黑衣男子见陆绶不答话,顺着陆绶的视线看过去,发出一声惊叹:“嘿,这不是成华的马车吗?她三四天前才落的水,今天怎么就出来了?”

    “落水?”陆绶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还能是怎样!”吴谓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薛予羡是怎么想的,竟然看不上公主,喜欢景国公家的那个柔弱美人。”

    “成华高高在上这么多年,一时心急,大冬天掉进了水月湖。”

    陆绶手攥紧了些。

    果然是因为薛予羡,公主怕是生平的委屈全是为了他。

    公主那么怕冷,这种时节掉进湖水里,不知道有多难受。怕是生过病了吧。也不知道玉珠、玉弦怎么照顾一生病就格外难伺候的公主。

    不过……陆绶自嘲道,这跟他如今有什么关系?

    陆绶自己思量着,他要避开公主。

    少了在公主府的那一年替身的时间,他便可以踏稳朝堂,虽说可能永远不会和她再有什么交集,但至少可以保护她的想保护的百姓。

    更何况,这也是全了他的心意。

    他已经做过一次替身了,他这份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意,不想让公主看轻了。

    “先不提公主了,我们说正事。”吴谓正襟危坐、一脸严肃:“二爷爷明日就要来了。”

    “嗯,你刚刚说了。”

    “我给你讲,二爷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是帝师,这次他来,八成会成为今年的恩科的主考官,凭他爱惜羽毛的样子,你又是他的亲传弟子,到时候你考个状元他都能给你撸成同进士。”

    陆绶不紧不慢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弃考?”

    “弃什么考!我的意思是,最近这几天烧香的烧香,拜佛的拜佛,千千万万考个好名次。”

    “想我们镇南侯府多少子弟,我二爷爷可就看中了你这个捡来的苗苗,咱俩同吃同住八/九年,我都南疆溜一圈了,你可别给小爷我丢人!”

    耳边是吴谓的絮叨,陆绶脑子里却想着上辈子。

    他穿着红色鹤纹的探花郎的衣裳,站在露华殿的玉栏前,春意料峭、夜风如刀,不及公主一句:“看来公主府是双喜临门。”

    如今回想,陆绶的心都像是揪着。公主下嫁靖安王府,他想公主永远不会知道,这对于他而言,是怎样难过的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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