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此心何寄？
信纸在手中握皱。
“他知道是我？他怎么可能知道是我！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晚上的头脑风暴几近逼疯了松介。
“我要去问个清楚，人都死了，我能问谁？”
松介暴躁地来回踱步，此时他真的慌了。
“那孩子，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顾兰亭怎么安排的？”
“汪芷！汪芷一定知道！”
“去问问就知道了，现在就回去！”
松介赶到已是深夜，偌大的门匾上挂起黑色粗布花，院子里灵幡飘动，内堂灯火通明，好像要把这辈子的光照完，堂中央停着棺，四周是白色花。
肃穆、冷清。
在一旁的汪芷看清来人，立刻站起身前去阻挡松介，四目相对，汪芷决眦欲裂，向来桀骜不驯的松介此时居然落了下风。
汪芷冷声起，“你来干什么？”
“我怎么不能来？”
“你滚！这里不欢迎你”
“我滚？我滚谁来给你这个。”
松介从怀中取出书信在汪芷面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
“顾兰亭给你留的信。”
汪芷伸手去抢，松介收回手，侧身躲过汪芷，大步走向灵堂前，随手拿起灵前燃着的一炷香放在鼻间闻了闻。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对你，对他都没好处，你应该知道我的厉害。松介阻止了汪芷凝结灵力奋力一搏的念想。
香在手中被碾碎，落到地上，松介踩灭了香走上供奉棺木的灵台。
汪芷怒不可遏，“你要干什么？”
“我要想干什么，当初你连尸体都得不到！”
再来灵堂之前，松介已经查寻了整个伏龙峰，没有一处地方是可以藏的下那上万魂灵的地方，如今就看顾兰亭尸体有没有什么蹊跷了。
松介伸手探向顾兰亭额间，希望是渺茫的，即便顾兰亭事先从冰魄中分离出了魂魄，在丧失灵力后他也是无法束缚住这数量庞大的冤魂的，更何况现在他死了，更不可能压制住他们，但自己还是要来一试。
在松介眼里顾兰亭是个伪君子，他想掩盖什么一定会做的滴水不漏，如果他老早就看出了自己的身份，那必然知道自己的意图，做贼心虚的顾兰亭说不定早就将魂魄封存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了。
现如今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这些魂魄根本就不在顾兰亭这里，其二这些魂魄被顾兰亭藏匿起来了。
松介不敢相信前者，如果真如前者所言，鬼半城的魂魄一开始就没有融在他的冰魄里，那让他得以生存的冰魄就是纯净的，没有沾染血腥的，那自己的复仇不就是一场笑话了吗？
所以，一定是他事先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早就做好了准备。要不然他死前不会喊我临奕，他早就知道我就是附在那个孩子身上，并将火热之毒带入的施毒人，他早就知道我就是半个临奕。
一定是他早早做好了防备。
况且他原本缺少的碎片不是也没找到吗？冤魂一定镇在那里面，他苦心孤诣，一定有阴谋，对，一定有什么阴谋。
心里建设完成。
松介走下灵台，假装漫不经心地试探道，“临奕是谁？”
“你怎么知道临奕…？你看了信？”
“那又怎样？”
看来汪芷并不知道自己就是半个临奕。
“与你无关？你要办的事办完了就赶紧滚！这里不欢迎你！”
“溟源之地是哪？”
“我不知道！”
“这你可不能不知道啊，这可是顾兰亭指名道姓要落葬的地方。”
？？？
汪芷的确不知道，但是他很快想到自己应该会找到答案。
“我也不妨告诉你，虽然顾兰亭他亲口承认了罪名，但我并没有在他的冰魄中提炼出冤死的灵魂。”
！！！汪芷大惊！
“那你岂不是！”
“罪名是他自己认的，我师父告诉我的事实也摆在那里，我之所以告诉你并不是因为我错了，而是我要尽快找到那些冤魂以告慰亡灵！”
“那你这是滥杀无辜！”
“无辜？他无辜？无论如何，凌华的过错导致万人无辜受累，支持他得以存活的冰魄本就该给那些人用以续命，就算犯错的是他师父，那他代为受过也不冤。”
“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想做什么？”
“我已经找遍顾兰亭可以藏匿魂魄的地方，可是都没有。”
“我这里没有！”
“我当然知道这里没有，可是一个人总想着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所以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这个溟源之地应该就是顾兰亭来的地方吧？”
“我不知道，你可以走了！”
“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可能只知道顾兰亭在你们着长白峰苟活了逾百年，却殊不知他应该在那个叫溟源之地的地方生活了近千年吧！”
汪芷再次惊呆，他知道以顾兰亭的修为定然不是百年能成的结果，但没想到他已经在自己从未触及到的地方活了千年之久，那这千年他是如何生活的？也像在这里这般…苦吗？
“既然在给你的信中提到了这个地方，那么我想你一定有线索。你来带我去。”
“凭什么！”
“凭什么。凭你最想知道顾兰亭到底什么样的人！自己像神一样尊敬的人跌落神坛沾了一身泥心里不好受吧？”
“我相信他，即便他的冰魄沾染鲜血，那也不是他的错，我敬仰他站出来承担一切！”
“呵，那就用事实来巩固你的信任，而不是在这一个人摇旗呐喊。现如今这世上，也只有你我愿意去找事实的真相了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我是同道中人，大家要的都是真相，只不过一个用来印证，一个用来反驳而已。”
“那你我也非同道。”
松介不以为意，自顾自的道，“我这么恨顾兰亭，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对待他我一点都不想仁慈，但我却没有让他身形俱灭你知道为什么吗？”
汪芷不语。
“那是因为这副身躯本身也不属于他！华凌那老贼定是用了什么阴险的招数，将自己残破的冰魄打入了顾兰亭的骨骼里，因为残破的冰魄会散发出巨大的灵力，顾兰亭的身体肯定是吃不消的。
“那又怎样？”
“你们这些人果然对强大的灵力一无所知，灵载完整可以很轻易地传承，个中过程确是痛苦一些的，这也难免，人即便是换个地方居住都还要适应，更何况是与人磨合了一生的灵载。但灵载若是破碎了，灵力溢出，若是哪个蠢材的也就算了，掀不起什么风浪，可你应该知道，顾兰亭这个灵载可是至纯至烈，若是破碎已难以掌控，若再要它与别人相融合，那是要遭大罪的。”
汪芷当然明白，即便是顾兰亭如此修习，最终也是花费了毕生的时间来压制这份力量，虽然他不知道这漫长的时间具体多久。
“所以，你眼前的这具名叫顾兰亭的尸体，只不过是华凌那老贼当时选中的替死鬼，因为这冰魄打入到任何一个人的体内都不会有人能受得住，必先死一回。”
汪芷崩溃了，他无以反驳，松介句句在理。
“庆幸的是，冰魄巨大的力量使得这具替死鬼重生，可是仰仗冰魄重生的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或者说是一个灌输了思想的傀儡？”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思想，有情感，他不是傀儡！”
“不得不承认他做的很好，如若没有深仇大恨，我承认他对你们汪家，对他的弟子不错，他称得起他的尊号，完美到值得你们这些人对他顶礼膜拜。
可是当一切脱离，这上面躺着的躯壳又是谁？你维护的又是什么呢？”
连续多天的守灵，汪芷本来已经身心俱疲，松介一番话虽然头头是道但他已经不想去理解了，只是每一句话都捶在胸口，让人窒息。
顾兰亭到底是谁？如果兰亭的思绪还在，它是愿意停留在□□里，还是支持生命的灵载里？他那份真心到底是会安顿在哪里？还是如浮萍般无处停靠？
真正的顾兰亭到底是谁？哪一个才是你的依托呢？
镜像之地。
苍吾还是试图挽留顾兰亭。
“还是那句话，先生的一生在下略有所知，只是碍于公务法度有些事情我是不可言明，命数之理天虽注定但也是有变数，先生何不再等等看。”
“既然阁主已经知道我这一生，也应该知道了，兰亭一生得以生存皆仰赖他人，鬼半城里发生的诸多事宜师父并未告知，临终的几句话也不足以让我背负罪恶，但是我这具身躯是一个已逝之人的，这件事我还是知道的，千年的占用已是无耻至极。
现在想来，因我，一人无法安身，万人无法安魂，集人间最恶之罪孽的我怎敢侥幸苟活？唯有灰飞湮灭了吧”
“阁主愿意施以恩惠也许是觉得是兰亭被动接受了这一切”
“是，也不全是。
“兰亭感念阁主垂怜，师父的一切都给予了我，那么罪责理应由我承担”
“这其中…。唉”苍吾手中的扇子猛的扇了几下，最终话还是没有说出口，而是转了话题，，那先生就没有退缩过？”
“我也有偷生的想法，在长白峰授课时，遇见了那么多少年愿意同我修习论道，再到得知他们为修真界为人间做出贡献，我才发现自己还是有些用处的，还有眼见着一个那么弱小可爱的孩子长得比我都要高出半头……”顾兰亭仿佛想到了什么，没有接着往下说，“总之，都是我自己的贪念，可是即便我有再大的功德，也是不能抵消占用他人躯体、席卷他人魂魄的过错”
顾兰亭再次起身，向苍吾深深一揖“兰亭在此有个不情之请，阁主既然掌管魂魄之事，留于世间的那个…那个我，还望阁主能寻其躯体真正的魂魄，助其往生。”
“这也是你不愿回魂的原因吗？”
“是，阁主也说过世间万事皆有其轨，有时虽有变数，但真相永恒，总要因果相应。”
我说过吗？我收回行不行。苍吾内心叫苦不迭。
“话是这么讲没有错，可原主的魂魄已经千年飘零，现下有没有都是回事儿呢。如果真有你将永远无法回魂往生？魂魄无以托付你只能孤魂飘散，最终……。”苍吾没有往下说，因为这个结果不就是顾兰亭想要的吗？
悄无声息地还债，最后以死谢罪并不是顾兰亭对自己最后的判决。他想要的是这样罪恶的灵魂不复存在，彻彻底底地毁灭。
他对自己太狠了。
苍吾自认为他在众生石中看到的顾兰亭是一个凡事都为难自己，只会说好的人，怎么到他这里，茶都喝了两壶，嗓子都说冒烟了，眼前人却一个首肯都没有。
果然，镜像的世界是颠倒的。来这的全是祖宗。
苍吾扶起兰亭“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了。先生既然提到那孩子的魂魄，我倒是可以说上一二。”
苍吾口中的那孩子自然是指承载冰魄的那个人，当时他只是个孩子。
苍吾喝了口茶，缓缓道“这个孩子的魂魄本已经到了阎王殿那边，也就是主管人间寻常鬼魂之事的地方，即便是人间，也会由于意外导致一些人无法短时间内入土，比如有些人坠入深崖，无法收尸这类情况。这样的话，魂魄最易游离人间，日子久了便散了。”
顾兰亭已经明白，自己占据这孩子身躯日久，恐怕已经…思及此，心中愧意更是浓烈。
松介看出了顾兰亭的心思，心中不禁窃喜，他突然意识到这份愧意能杀他自然也能救他。
“不过…”
顾兰亭立即问，“不过什么？”
“不过，后来阎王殿的鬼找到了他的魂魄，只是这魂魄上沾染了神灵使其变成了神魂，阎王殿的鬼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所以便以神魂之名移交到我这处理。
“那也就是说，这孩子的魂魄就在这里？
苍吾一脸遗憾，“不，我没有找到它，它失踪了。”
顾兰亭沉默了。
苍吾接着道，“不过你不要担心，神魂不像人魂那般易消散，只是人间烟海，难以找寻罢了。若是附在人身上，找起来就是难上加难了。所以，先生既然有意去往人间，不如先找到这孩子的魂魄，以了心中愧意。之后再有何打算，我们再商量。”
“好。”
这个字真是温暖了苍吾这颗累趴的老心。
松介赶紧伸手，化出一片落叶交给顾兰亭，生怕顾兰亭反悔，“好好好，就这么定了，先生找到那孩子的魂魄就燃起这片叶子，自然有人去接你们回来。”
顾兰亭双手接过叶子，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
松介心情大好，一边起身一边道，“先生了在此小住几日，我会吩咐阿部准备一些东西给您，届时准备完毕，我会送先生去往人间。”
顾兰亭起身拱手，“多谢阁主”
眼看松介走到楼梯前，顾兰亭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为何那孩子会变成神魂？
松介笑笑，反问“你觉得呢？
顾兰亭没有继续问那个问题，而是换了一个“阁主可否告知，那孩子走时年龄几许？
松介停下踏上楼梯的脚步“出生没多久，许是不到一岁。
说罢抬脚上楼。
顾兰亭颓然坐回位子。
灵堂之上，汪芷与松介依旧是剑拔弩张。
“可是冰魄在他体内就是原罪，他对别人的好，是真的也好装的也罢，你们愿意感恩戴德我管不着，但他在我这他就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那你既然承认他对别人的好，为什么当时那么逼迫他？逼迫他与弟子之间恩断义绝！你知道他多珍惜商量……”想到当时那个令人绝望的情景，汪芷哽咽住了。
“他不肯说出缺少的冰魄在哪，我必须这样做才能拿到完整的冰魄，才能给裂焰城那半城的百姓还魂。”
“你！”
“事已至此，我并没有在他那冰魄里找到魂魄，也许他就是用那片不肯告诉我的碎片压制着那些冤魂”
“你信口雌黄！”
“我说过，罪是他自己认的！”
没错，罪是他自己认的，就凭这一点，旁人就算想替他申辩也都显得苍白无力。
汪芷至今想不明白，兰亭为什么要认罪，只要他不认，再脏的水泼在他身上，自己粉身碎骨都会为他证明清白。
“顾兰亭以死谢罪，你若是还心存幻想，想着他是清白的就带我去那个溟源之地。”
汪芷依旧是怒视松介，片刻后，“好，我答应你，但丧期你不许再踏入这里半步。”
“呵！说起来我是除了你唯一来看他一眼的人吧。
“滚！”
松介没有计较，抬脚便走了。
ps：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顾兰亭
你是顾兰亭，你在镜像之地，你要气死我。--苍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