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交心（上）
苏霄霄一边往学校车棚走，一边掏出手机打开企鹅界面，宋桥依然没有回消息。
她想问问他现在在哪，犹豫片刻，又关了。
估计问了也不会回。
苏霄霄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撒谎说要和朋友去逛书店，晚上不回家吃饭了，可能会晚一点回去。然后推着自行车出来，翻身上车，向老长街的方向骑去。
自从重生以后，她不自觉地把上一世的习惯带了过来，说话的口气更干脆，主意也大，什么事都自己打理，血拼办事也是一个人。
更重要的是，成长过一次，她在潜意识里把自己和父母看作是平等的，不会再那么畏惧他们，或者对他们的规矩奉为圭臬，这种态度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到了父母，让苏妈妈对她的控制松了不少。
降温了，天气很冷，好在没下雨下雪，地面没有结冰。
苏霄霄用围巾把脸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饶是这样，骑车时凌冽的寒风还是刮得脸上刺骨的疼。
从学校到老长街蹬自行车大概得半个小时，到了长街街口就骑不进去了，苏霄霄停下来推着车走。
石板路凹凸不平，街道很窄，虽然也可以骑车，但容易摔跤，街坊邻居们一般把自行车锁在长街后街，再走路回家。
苏霄霄学着其他人的样，拐到后街，寻了个空位把车靠着墙，用车锁锁在旁边的水泥桩上面。
说是后街，其实就是老长街上的房子和临街一溜房子后墙中间的一条过道，清理干净了勉强能开辆三轮车的距离。但长街不少人家在后墙上开了个门，门外用来放些杂物，还有将炉子搭在外面的，这些东西把过道能走人的空间又缩短了一截，附近的人干脆把这当作停自行车的地方，沿墙根一溜儿自行车。
苏霄霄凭着印象走了一百米，从两个房子之间窄窄的过道穿过去，从后街回到长街上，往回再走十几米就是宋桥家的小店。
宋桥果然在店里站着，表情有些阴沉，他妈妈也在，还是穿着那件半旧的雪青棉袄，低头一边往桌上放饭盒一边说着什么。
苏霄霄正在纠结要不要先回避一下，宋桥已经望见了她，脸上出现货真价实的惊诧神色，宋桥妈妈抬头看到他的表情，一转头，正好和苏霄霄面面相觑。
事已至此，肯定躲不过去了，苏霄霄索性大大方方走过去，冲着宋桥妈妈热情地笑一下。
宋妈妈看苏霄霄有些眼熟，急忙朝她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近似于讨好的笑，笑里又带了一点谦卑和无措。
苏霄霄又甜又脆地道：“阿姨您好。”很殷勤地向偶像妈介绍自己，“我是宋学长的朋友，是一中高一五班的学生，我叫苏霄霄，您叫我笑笑就行。”
“哦哦，笑笑是吧？欢迎，欢迎，”宋桥妈妈赶紧热情地招呼她，双手无意识地在裤子上擦了又擦，干干地笑了会儿，眼角瞥见桌上的饭盒，小心翼翼地问儿子，“那，笑笑也一块儿留下来吃吧？我、我再去买个菜……”
苏霄霄连忙摆手说：“阿姨您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得去书店，就是过来看看宋学长。”
“哦……哦，那行，那行……你好好玩啊。”宋桥妈妈讷讷地应了，看看儿子脸色，再看看苏霄霄的，脸上挂着无措的笑。
沉默到现在的宋桥这才开口，口气生硬地说：“我看着店，你回去吧。”
“哎，行，行，”宋桥妈妈踌躇片刻，慢慢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来，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对苏霄霄说，“笑笑啊，你好好玩，想吃什么喝什么让宋桥给你买，宋桥，我这有……”她低下头手往裤子口袋里掏去。
宋桥声音立马提高了一些：“我有钱！你走吧。”
宋桥妈妈掏了几下也没掏出来什么，有点黯然地点点头，对苏霄霄尴尬地笑一下，就走了。
宋桥脸色相当难看。
他从没想要在外人面前对他妈发脾气，他最受不了有人欺负他妈，可是自己又克制不住对她充满怒气。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苏霄霄，结果发现苏霄霄正若无其事地打量四周，似乎压根没注意到他妈妈的窘迫和他的烦躁。
“宋哥，你家店还是家老字号啊，”苏霄霄笑眯眯地说，“难怪看着眼熟，记得我从小逛长街时就见过你家的门面。不过，”她回忆了一下，“好像以前是个老奶奶在店里招呼。”
宋桥表情缓和下来，不像刚刚那样铁青得吓人。
“这是我奶奶的店，后来她过世了，就是我妈在看。”
他走到门口，动作熟练地整理摊子上的货物，把被人翻乱的东西摆放整齐。
苏霄霄打量着四周，长街上的房子少说有七八十年的历史，这间也不例外。屋子除了卷帘门，只有朝着后街的后门和一个小窗户，窗玻璃已经模糊不清，窗沿上长着浓绿的青苔。
墙和地砖可能是十年前重新拾掇过一次，看上去没那么陈旧，墙皮有些发黄，有一些地方脱落了墙皮。瓷砖原本是白色的，天长日久被踩踏得变成了灰色，地上拖得干干净净。
屋子很小，大概十二平米，家具更少，只有一张旧桌子，两把折叠椅，头顶灯泡最多30瓦。照明主要靠大开的卷帘门。
后门旁边有个楼梯，宋桥应该是住在二楼。
室内很冷，跟外面没什么差别。这种一面墙都敞着的小店也不会开什么暖气，开了也从大门口跑光了，唯一好点的是门口装了一排又厚又宽的透明塑胶条，放下来的时候好歹能挡挡风，多少暖和一点。
宋桥拉了把椅子给她，自己把剩下那张椅子摆在摊子后面自己坐下，等她东张西望得差不多了，才问她：“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苏霄霄：“我上周五给你发消息你没回，篮球场也没见着你，所以过来看看。”
宋桥语气平淡地说：“家里有点事，忘了给你回复。我最近放学要过来看店，暂时不去打球了。”
他的眼睛看着外面的摊子，并没有问苏霄霄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苏霄霄哦了一声，坐在宋桥给她的椅子上，也学着他一样看向外面。
屋内安静下来。
长街很窄，整条街最宽的地方也不过六七米，两边小店的摊子都支在街上，使得空间更为逼仄，来往的人经常不得不侧着身子过。
以前苏霄霄对长街的印象就是很吵，那么多小店密密挨着，行人摩肩接踵，每次走在这里，讨价还价声，街坊聊天声，小贩叫卖声，各种嘈杂声不绝于耳。
可这会儿天阴沉沉快黑了，屋子里光线很暗，开着灯也聊胜于无，来往的人行色匆匆，多半是嫌外面冷，买完东西赶紧往家赶。
坐在这个黑漆漆的小店里，观看着来来往往着急回家的路人，噪音一下子被隔在外面，苏霄霄突然觉得，此时此刻，宋桥的心就跟这个店一样，空空荡荡，彷徨又孤独。
除了这个又冷又旧的小屋，他并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苏霄霄无意识地侧头盯着宋桥看，他像一个灰色的剪影，长长的睫毛垂着，脸上没有表情。
几天不见，他好像瘦了一些，穿着一件旧棉服和牛仔裤，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靠在椅背上坐着。微弱的光线下，眼角能看出一块淤青，苏霄霄伸手拉他想看仔细点，不小心碰到他背上某处，宋桥疼的一跳，‘嘶’了一声。
“你没事吧？”苏霄霄吓了一跳，本能地要去掀他衣服看伤，宋桥火速把衣服摁住，黑脸一红。
“你跟人打架了吗？是上回那个嘴很臭的中二男吧。”苏霄霄明知故问。
宋桥一时没说话，突然开口：“他是我妈找的那个男的儿子。”他没看苏霄霄，依然望向外面，“李一帆他们应该跟你说了吧？我从家里搬出来了。”
苏霄霄有点尴尬：“嗯，我听说了。”
宋桥静默了一会儿：“天都黑了，你不用回家吃饭？六点多了。”
苏霄霄本来想说不急，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她眼睛四下扫了一圈，干脆地对宋桥说：“我还真是饿了，那宋哥，我先走了。”
宋桥噎了一下，没想到她走得这么痛快，心里有一点说不出的失落：“……好。”
他站起身来：“我送你。”
“不用不用！就在旁边。”
苏霄霄背起书包，高高兴兴地走了，临走还对宋桥挥挥手。
宋桥目送着她离开，感觉刚刚有点热气的小店霎那间沉寂下来。
天已经黑了，苏霄霄从小店出来就直奔附近的大排档，她记得长街和中和路的交叉口有一家挺有名，开了好几年，牛肉面特别好吃。
宋桥刚刚送走一个客人，准备去把宋妈妈留的饭吃了，一抬头就看见苏霄霄兴冲冲地又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一次性汤盒，一时间以为自己眼花了。
“偶——宋哥！”苏霄霄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店，把手里的汤盒放在桌子上，熟练地将椅子拉过来坐下，“我来陪你吃饭了！”
宋桥愕然地看着她：“这个点了你还不回家，你爸妈不着急？”
苏霄霄忙着打开汤盒：“我给他们打过电话了，说我跟同学逛书店，不回去吃饭。”她深吸一口气，“好香，一直想吃他们家的牛肉面。”
汤上撒了虾米和葱花，褐色的卤汁浓浓地泡着几块肥瘦相间的牛肉，下面是细细的银丝面，再加了几块兰花香干……这个味道她去了省城也一直很怀念。
她抬头看向宋桥：“来都来了，正好吃碗牛肉面再回家。”
宋桥一时分辨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惊喜还是惊吓，一脸纠结地走过去，见她已经低头开始吃了，只好也掀开饭盒上的盖子。
一打开只看到半盒青菜半盒米饭，筷子一拨才能发现宋妈妈今天送的菜里还有虾，都埋在下面。
宋桥表情阴郁地盯了饭盒半响，察觉到苏霄霄好奇的目光，强忍着夹起一只来吃了。
“你不喜欢吃虾？”苏霄霄问他。
宋桥低声说：“不是。”
苏霄霄瞥一眼他的饭，上面都是青菜，筷子拨开的地方才露出虾和肉，好像要偷偷摸摸藏着不让人看见似的。
苏霄霄脑子里已经迅速脑补出一系列再婚家庭的狗血伦理大剧，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谨慎地问了一句：“你继父……是不是对你不太好？”
宋桥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抵触这个话题，他沉默了片刻，才有点迷惘地说：“我也不知道。”
他用筷子戳着饭，突然好像破罐子破摔似的，往后一坐，问苏霄霄：“我问你个问题。”
苏霄霄吓了一跳，也正襟危坐。
宋桥眼睛盯着饭盒里早就凉了的饭，没头没脑地说：“女人是不是一定要有个……有个丈夫？”他补充了几句，“一对夫妻，如果有一天男的不在了，女的是不是必须得再找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