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新人
我背着岁月剑快步走在一条甬道之内，这地方又黑又长，一眼看不到头。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越走越是心急，越走越是心悸。我身后好像还有一个人跟着我，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脸面，也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敌是友。终于，甬道似乎走到了尽头，眼前却是一片更大的黑暗。
忽然间，我似乎听到有人在轻声的呼唤我，然后便看到一点点淡淡的微光亮了起来。我依稀能看到，那点微光之下似乎是个人影。不知为何，我顿时感觉到整个心脏都被人拽着提到了嗓子眼。我小心翼翼的摸着黑靠近那个黯淡的人影，那个人影一动不动，只在低声的喊着我的名字。
我走到那人身前依旧感觉看不真切，突然有火光从我身后亮堂了起来，我有些不适应，微微眯起了眼睛。我感觉我的眼睛好像被一片血色给糊住了，再也睁不大，再也看不清。我莫名其妙的惊惶了起来，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从心底猛然迸发，我忍不住闭上眼睛，朝着前方猛地一挥手。
我直直的坐了起来，满头大汗的环顾着四周，窗外已经天色大亮。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床上的被褥被我挥到了墙上。我身边躺着一个女人，侧躺着缩成一团，微嘟着嘴唇，兀自沉睡未醒。我看了她一眼，顿觉松了一口气，把被子从墙边上抱了过来给她盖上。房间里还有一张小几，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侧趴在上面睡觉。
看着这两个女人，我有些发愣，但细细一想，很快便能得到很合乎情理的答案，当即就释然了。我此时才想起检查自身：身上无伤，内息平复，肢体健全——两个腰子无恙，就是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谁给我换的，好在似乎贞操尚在。红妆剑亦静静的摆放在我床头。
我轻轻的呼了一口气，也没打算惊醒这两个女人，在房间里寻了件外衫给趴在小几上的女人盖上，再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一开门便见门前台阶下跪了一个女人，这一下把我吓了一跳，忍不住脱口而出：“怎么是你？”我扫了左右两眼，“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女子慢慢的抬起头，眼神虽然依旧淡漠犀利，但清秀的面容却着实憔悴了几分，声音中却带着几分压抑的恭敬：“您醒了。”
我见她换了一身普通女装，也没带那把重剑，心下戒备不由的去了几分。对方跪着，我这般大剌剌的站在人家身前似乎不太妥。我便往一边挪了挪，笑道：“崔姑娘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这是……怎么了？”
崔氏板板正正的磕了个头，道：“昨夜得罪了先生，致使先生受伤，心中万分过意不去，还请先生责罚。”
我闪在一旁，不愿受礼。我奇道：“贵方既然并未用强，姑娘也没真个与我动手，那咱们双方便还是朋友，不是么？姑娘何须行此大礼？责罚又是什么鬼，这是谁要罚你？”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尚未想清楚明白就听到身后的动静，一个女子惊叫道：“先生！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我闻声刚侧过身子，便觉一团温香软玉扑进了怀中。那女子把头埋在我怀里哇哇大哭，我笑着回抱了抱她，道：“原来我们真的这般熟了，不是么？怜影姑娘？”
怜影抬起头，满脸是泪，哭的抽噎难止，只勉强说了一个“谢”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我只好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就像从前哄凤凰似的。这一想到凤凰，我顿时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我刚才躺的床上，果然见凤凰揉着眼睛已经坐起来，嘴里嘟囔道：“怜影姐姐好吵……”
我哈哈一笑，下意识的在怜影屁股上轻拍了两巴掌，道：“好了好了，姑娘莫再哭了，再哭就让小凤凰给笑话了。”
怜影勉强“嗯”了一声，从我怀里抽身出来，一边抽噎着一边转过头站在我身边。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刚才手拍哪了，又见凤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顿时有些尴尬。我偷偷瞟了一眼怜影，她倒是一无所觉。再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崔氏，她眉目低垂，也似乎什么都没瞧见。
我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只需要糊弄一下小孩子这事就当做没发生好了。我正想着怎么措辞让凤凰不要点破此事，却见凤凰掀开被子，光着脚一个箭步便朝我跃了过来。我下意识伸手一把接住，但见凤凰眼睛一眯，嘴巴一扁。
我听凤凰抽抽搭搭的说了半晌，才大致听了个明白。她昨晚后半夜见到了昏迷的、身上染血的我，真真是她生平头一遭，彻彻底底的被吓傻了。江浸月和崔妈妈给我做过检查和治疗之后，她非要赖在我房里陪我睡。她陪着我哭到半夜也睡着了，怜影啥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我问了她文炼的安置，得知一切无事之后也终于放了心。随后我柔声哄劝了她半晌，她才慢慢止住了哭声。我想起旁边还有人，便又下意识的拍了两巴掌凤凰的屁股，让她从我身上下来站好。
我拍完却突然想起刚才……不由下意识的看了怜影一眼。她已经擦好了泪，脸上的妆又有些凌乱，但一双美目却瞧了个正着——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了起来。我强忍住面色不变，手上觉得有些发烫。我轻咳了一声道：“怜影姑娘是什么时候来的，这是在哪里，其他人都那里去了？”我用眼睛向她示意了一眼门口跪着的崔氏，小声道：“崔姑娘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怜影红着脸道：“这是这间别院的客房。姐姐出门了，现下不在此处。我醒来时已经是半夜，赶过来的时候凤凰妹妹已经睡着了。崔妈妈当时还在屋里，已经给先生施过了针，说先生无事，只是劳累过度，损耗有些大，好好静养即可。半夜里胡伯那边又有些不好，崔妈妈就去了外院看着，说是有事就让我去叫她，若无事就让先生好好休息。那个时候崔姑娘便已经跪在那里了，我也不敢多说什么……”
我前面还在点头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吃了一惊，赶紧快步走到崔氏面前虚扶了一把道：“姑娘跪了这么久了？还请快快起来。”
崔氏一直低着头，闻言又磕了个头，我闪在一边不敢受。她一站起来便是一个趔趄，我下意识的搀住了她的胳膊，随即又反应过来赶紧撤手。她却不着恼，只低着头站着一言不发，似乎是在等我说话。
我顿时僵住了，身旁的大小姑娘也都看着我不说话。我只好道：“呃，崔姑娘还有事么？没事就去休息吧，也跪了大半夜了。”
崔氏低声称是，福了一礼出去了。我看着她顺从的背影惊愕万分，对怜影和凤凰道：“她怎么回事？这是见了鬼了？”
凤凰挠头道：“我是被江姐姐叫起来的，她说哥哥受了伤，让我去看看。福祯却说有崔姐姐在，不会有事的。江姐姐似乎有些不高兴，跟我说哥哥吐了血晕过去了，我吓得一下就清醒了，赶紧跟着江姐姐走了，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怜影道：“我醒的晚一些，只听到姐姐和那个贵客吵了几句。我跟了姐姐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她和人吵嘴……后来姐姐见我醒了，就问我愿不愿意去守着先生，我当然愿意。我衣服昨夜沾了血，等我换了件衣服，姐姐就带着我过去了。我和姐姐到的时候，崔姑娘已经跪在那里了，我吓了一跳，姐姐却理都没理她……”
我却道：“福祯是谁？”
凤凰眨了眨眼睛，道：“福祯就是崔姐姐的主子呀。昨天一直在说让我跟着她，看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我说能不能让哥哥一起来，她倒也不介意。我说哥哥还要教文炼习武，她也无所谓，说带着文炼一起走就是。我说还是让哥哥做主吧，反正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和哥哥分开。江姐姐却说，福祯还要回她自己家的，哪里寻常男子可不能进去。我便立马说不去了，跟福祯说有机会就来找樊阳找我玩儿就好啦，我也会好好当个东道的。福祯刚开始很不高兴，后来大家说说笑笑的，就没提这事了。”
我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各自收拾好身上之后。怜影说道：“姐姐今日有宴，班主陪着一起去了，说若是先生醒了，一切自便即可。”
我有些惊讶，问道：“她不是还有贵客么，怎么还出去了？”
怜影道：“贵客也跟着姐姐一起去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留了崔姑娘在这里。”
我不明所以，也不纠结，带着二人一起去了外院找崔妈妈。崔妈妈神色颇见疲惫，但见我到来便先给我把脉。她把完脉之后面色有些疑惑，道：“我昨夜见先生吐血，以为先生内伤颇重，可能伤了肺腑。可实际把脉时却并未察觉到这般重伤，只觉得先生虽然有些虚弱，但经脉仍旧强劲。当时就觉得先生只需要休息静养便好，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先生这恢复速度有些匪夷所思，老婆子这么多年竟从未见过这般强健的体魄。”
我自己也觉得似乎并未受伤，只是觉得内功尚未尽复而已，但已比昨晚状态好了很多。我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我可有中毒？”
崔妈妈奇怪的看着我，道：“当然没有，先生怎么会这么问？”
我没有答她，只道：“没有就好。”
我去看了看胡伯，他卧床不起，沉睡未醒，面色憔悴苍白，颇不见好。崔妈妈叹了口气，道：“他就是年岁大了……不然这点小病也不至于此。”
待我再见到文炼和杨妈妈时，文炼看到我很是高兴的。因为他并不知道我受伤一事，只知道昨夜外面乱哄哄的，然后还听到几声巨响。今日早上才发现围墙破损了一大片，已经让人在修葺了。我和怜影看着围墙上那一片狼藉，怜影面露惊恐，我亦觉得有些后怕。
昨夜那天外飞枪等我发觉并确定路线时已经无暇多想，我若多犹豫半秒，怜影只怕多半已经肢残体破，性命不保了。我问院子里修围墙的伙计那几杆枪收到哪里去了，对方却说被崔氏找人收起来了，不知道放在何处。
既然大家都在陌上芳菲做客，能做主的人也都不在，我也不方便随意使唤和搜索，便只好作罢。怜影叫人弄了食物，诸人草草一饱。稍作歇息之后，我想着自己多少回复了几成功力，昨夜又退了强敌，虽然还有一些隐忧，但心里却比之前踏实了几分，便起身与怜影告辞。怜影本欲留客，但这时外面来了人传话，说是陌上芳菲的班主让怜影去白竹巷赴宴。
我便借机道：“两家本来就近在咫尺，又一直交好互助，何须这般客气。怜影姑娘若有事，便尽管去忙就是。倒是贵班主和江大家何时回来，还请怜影姑娘知会一声，李某还要上门致谢昨夜援手相救之恩。”
怜影道：“先生都说不须客气了，又何必跟我们客气？我们都已经这般熟了，不是么？”她走上前来，深深的福了一礼，“那怜影这就去忙了，先生回去要好好休息才是。”
我们一行人走出陌上芳菲，门前的道路只是寻常土路，并没有铺石板，还能看到两个被砸出的大坑以及一大滩深色的血迹，只不过刺鼻的血腥味已经散去。我稍稍观察了一下四周，柳捕头的人依旧不见踪迹。
昨夜家中恶战，我见了门口那摊血迹，顿时想起院子里和围墙上有多人被我刺中划伤挂彩，想必也是处处都有血迹，搞不好还有敌人的残肢遗落。我一边推门，一边吩咐杨妈妈好好打扫清洗一下，高处若是清洗不到的，可以叫两个孩子一起帮忙收拾。诸人均无异议。
自从早上发现自己所有珍重的东西俱在均安，强敌退却虽依旧未知来路，但我不知为何心情颇佳。只是穿过前院走到后院回廊上时，着实是吃了一惊。只见院子中间平日习武的场地上，赫然整齐的摆放着三杆长枪和一把断剑。我下意识的把手一摆，让诸人退回前院，自己则持了红妆剑警戒着慢慢走近那几把兵器。我没走出几步，便察觉到回廊另外一侧有人，我猛地一转头，便看到一个翘起的丰盈圆润的女人屁股。
我惊得眼睛都直了，甚至曾一瞬间以为自己莫不是禁欲太久导致眼花了，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激情燃烧的画面和姿势，差点连自己当下要干什么都忘了。只不过还没等我的脑子和眼手协调一致，那个屁股直起了腰，还转过了身。我下意识的把眼神往上移到那人的脸蛋之上，更是忍不住大惊失色：“怎么是你！你怎么在我家？”
崔氏还是穿着之前的那身女装，袖子挽了起来，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手上却拿着一块抹布，她身旁甚至还放着一个木桶。她见了我也不吃惊，依旧是一脸淡淡的，福了一礼道：“是您让我回去的。”
我整个脑子都是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她的脸还是她的屁股，啊不对，还是听了她的话。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尤其是看到了她手上那块抹布，我只好先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崔氏道：“我想……奴婢想家中还有孩子，不宜看到处处都有血迹，便想着趁着孩子们还没回来，先行擦拭干净……”
我有些抓狂：“什么奴婢？崔大小姐，你开什么玩笑！”
崔氏低着头没有接话，我却听到凤凰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回头看到凤凰从回廊的柱子边上探出小脑袋在朝我这边张望，我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没什么事，都过来吧。你们若是无事，就可以先来清理一下院子了。”我再看了一眼低眉顺目的崔氏，“你，跟我到房里来。”
凤凰蹦蹦跳跳的跑到院子里，看到了崔氏颇感惊奇，其他人也是一样。文炼和杨妈妈还都朝着崔氏行了礼，崔氏也回了半礼。我铁青着脸，转头进了自己的房间。崔氏放下抹布，跟在我后面，进屋后还淡定的掩上了房门。我冷笑道：“崔姑娘，你们主仆这是演的哪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