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凤凰
我回屋后坐下，不多时，便听到众人脚步离去的声音。我下手有分寸，崔氏只是被我打中穴道，酸软一会儿便能恢复正常，并未受伤。再过得片刻，夏烟进来行了一礼，开始蹲下身子收拾地上的碎茶杯。
我见凤凰又开始笑盈盈的看着我，不由的拍了拍她的额头，叫她也随夏烟去收拾碎片。夏烟有些吃惊，抬头看了我一眼，也未出言反对，只掏出了一方帕子给凤凰的包在手上，把大块的碎片让凤凰拿了一部分，自己则细细的收拾剩余的碎瓷。收拾完之后，我问夏烟崔氏是否安好，夏烟点头称是，并未多言。我也没再多话，若无其事的陪着凤凰如往常一般作息，夏烟亦是如此。
只是凤凰似乎心情极佳，笑意漾在脸上，看得我也忍不住被她感染。午饭过后，她赖在我怀里钻来钻去，也不肯睡。我暗觉好笑，这丫头倒是挺能憋得住。待的夏烟退下之后，便主动开口问道：“你笑了一上午了，到底在开心什么？”
凤凰嘿嘿一笑，道：“我听到崔夫人和你说的话了，文炼和夏烟他们却听不到。”
我微微一惊，这孩子功夫进展的好快，看来一堵墙是挡不住她的耳朵了。我笑道：“好啊，就因为这个，你就开心成这样？”
凤凰道：“才不是呢。哥哥，到底是哪家的姐姐愿意嫁给你，我记得左家二姐姐，黎家大姐姐都还是挺漂亮的。”
我看着小凤凰期待答案的小眼神，忍不住好笑，女人就是女人，八卦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我道：“你就惦记着这个啊，我看她们也都很一般嘛。”
凤凰眼神亮亮的，道：“哥哥，你是不是为了我，所以才拒绝她们的？”
“嗯？”我有些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恩……我答应过师父……照顾你……至少也要等到你嫁人之后吧。”我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你说的左家二姑娘，黎家大姑娘，都是挺好的姑娘，我养你就够辛苦了，只怕是养不起她们，何苦耽误人家。呃……傻丫头你哭什么？”
我吃惊的看着凤凰笑嘻嘻的面孔，随着我一句话一句话的说出，逐渐的变成生气和泪水。凤凰怒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个！”说完趴在我怀里不停的扭动。
我赶紧哄道：“丫头怎么啦，不哭不哭，好好说，你想说的是什么？”
凤凰抬起头，满脸亮晶晶的，眼睛湿漉漉的，哽咽道：“我是说……你拒绝她们，是不是在等我长大后娶我？”
“……”
我他娘的，真的是彻底彻底没皮调了。我看着眼前这个这才七岁的小丫头，偌大年纪，居然满脑子都是少女怀春！我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放她在左邻右舍闺房之中厮混，左二，黎大也算是小家碧玉，都是待嫁年纪。我当时想着这两家家里还有和凤凰年龄相近的姑娘，给她做个伴也好，却没想到她却和这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姑娘混的稔熟无比。
我头疼不已，没想到这时代的小女孩也如此早熟。我怒道：“你是师父的女儿，又不是我家的童养媳！满脑子都是什么东西！好好给我读书练功！老子把你养大已是不易，你还想赖老子一辈子不成！”
凤凰哇哇大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出来，只听的断断续续反反复复的说道：“你，又，凶，我。我，就，要，赖，你，一，辈，子！”
我能感觉到，我和衣襟都快要被泪水冲垮了。我只得叹了口气，压了压情绪，柔声哄劝。这孩子大了，是越来越不好哄，以前扮个鬼脸给片红糖就能搞定，现在不但难哄还会跟我谈条件。我又不愿意老哄骗小孩，只得施展缓兵之计，说这事等她长大再说，反正我也没什么打算。
凤凰慢慢止住哭声，只是抽噎一时也停不下来。我想转移话题，便问道：“你既然听到了我和崔夫人的对话，那你告诉我，外面有没有郑氏的人在埋伏？”
凤凰果然被吸引，只停顿了片刻，就道：“没有，外面只有卢大人在等候崔夫人。”
我笑道：“很好。那你说，我为什么要对崔夫人出手？”
凤凰想了想，道：“哥哥……是为了试验武功？我看到你最后同时打到卢大人和崔夫人的那一招好漂亮！”
我大吃一惊，这孩子……也是最近入将军府后才见我展露武功，我教她练的内功她估计根本不知道是干嘛的，她居然在意我用了什么样的招式。我犹自不信，道：“你还记得怎么使吗，要不学一遍给哥哥看看。”
凤凰从我怀里钻了出来，拿起岁月，又觉有些太沉，丢下剑蹬蹬蹬的跑到外间，去取了一副筷子。她一只手一根，左手倒持，右手正持，滴溜溜的转了两个圈子，第二个圈子还像模像样的飞起一脚，飞踢完估摸着有些晕眩，脚步歪歪扭扭的站不稳当。我赶忙上去一把抱住。凤凰笑嘻嘻的道：“哥哥，怎么样，是不是这样？”说完又忍不住抽噎了一下。
我顿时大笑，凤凰也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又埋进了我的怀里。我轻抚着她一头柔软的青丝，问道：“好丫头，你还记得哪些招式？”
这下凤凰可来劲了，抬起头来一五一十的比划着这些天她见我和我的对手使过的几乎所有招式，甚至双胞胎的招式顺序都记得清清楚楚，很多我甚至都没印象了。要不是她还是个孩子，我都疑心她在糊弄我……凤凰并不知道招式的名称，表达不清楚的地方，就用手比划。我越听越是惊异，也越听越出神，刚开始还觉得好笑，后来已经笑不出来了，也没听进去她到底在说什么，满脑子就一个念头，这孩子竟是个习武奇才，不对，是天才！
凤凰看着我盯着她定定的出神，兴奋的语气逐渐变得迟疑和不安。我听到凤凰开始低声呼唤我，立刻回过神来，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道：“丫头好棒，记性真好。不过，关于对崔夫人出手这件事，你猜的不对哦。”
凤凰困惑的看着我，我提起声音，喊了一声夏烟，片刻后夏烟便进了房门。我问道：“夏烟，你可知道，今天我为何对崔夫人和卢大人出手。”
夏烟低头想了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看在眼里，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为何夫人还是把你继续留在我身边呢？”
夏烟这下回答的很快，道：“夫人是为了安先生的心。”
我点了点头，道：“我现在告诉你，我为什么突然对崔夫人出手。卢大人告辞，崔夫人却去而复返，郑氏虎视眈眈，我猜卢大人必不放心，我突然出手只为惊动卢大人前来救援。崔夫人不开口，你看了半截，你开口求救叫人最合适了。”
夏烟有些困惑，问道：“那先生为什么要惊动大人前来？您若想对付夫人，一个人岂不是……不对！”夏烟说到此处，表情变得越来越惊异。
凤凰却此时突然插嘴道：“哥哥就是想一起对付大人和夫人。”
我微笑着摸了摸凤凰的小脑袋，我便又问夏烟道：“我与卢大人和崔夫人的对战结果你们也看到了，那么问题来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烟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我道：“崔夫人自称一直为将军打理左右，无论是情报还是用人，台前还是幕后，她从来都不仅仅是将军的女人，而是将军最重要的搭档和伙伴。她洞悉人心，智谋过人，心机过人，手段更是过人。”
我放开凤凰，开始踱步道：“单单从一个女人来讲，她有极强的掌控欲，也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而且也一定要做到得到。崔夫人为什么去而复返？她是想告诉我，她知道我是谁，是什么人，我有多大的能力，能做到什么样的事，而且，她希望我能为大人做事。”
“在让文炼拜师这件事上，说实话我并不明白，这事她为什么一定要办到，哪怕如此耗费周折。我看到了很多算计，我很不喜欢。”
“从我开始诈崔夫人外面有伏兵起，我就是在告诉她，她看的不准确：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有多大的能力，我能做到什么样的事。”
我对夏烟笑道：“崔夫人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交流，总归是可以省很多话。她刚开始很吃惊，但她看到你和凤凰文炼都好端端的站在一起的时候，应该已经明白我并无恶意。所以她自己没有说话，也让卢大人没有说话。”
“我对付郑家姐妹尚且慢悠悠的拆招，对付大人和夫人联手却只需片刻。夫人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了，明白我是什么人，能做到什么，也明白我想告诉她的是什么：想要我做什么明说，谈的拢我自然会去做，不要再试图掌控我，对我使手段。”
“她让卢大人没说话也没翻脸，又留下你继续伺候，就是告诉我，她明白了。”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么？也明白我为什么叫你进来说话了么？”
夏烟本来也不笨，点头完看我的眼神中颇有敬畏。我继续道：“我们搬出去之后，若夫人没意见，你可以继续跟着伺候。他日等你到了该配人的年纪了，夫人若对你有安排那自然随夫人安排；若是没有，你跟着我，我也会尽力给你安排一个让你满意的归宿。”
夏烟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忽然跪地道：“奴婢自然是愿意伺候先生和小姐，也必会尽心。只是奴婢心中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先生……”
我叫夏烟起来说话，她却依旧跪着不肯起，也没有再说下去。我正摸不着头脑，凤凰却突然笑嘻嘻的跟我说道：“我看夏烟姐姐是想求哥哥教她功夫。”说完只见夏烟的头又低了几分。
我颇有些惊讶，问她为何。夏烟又磕了个头，抬头答道：“奴婢自幼受夫人大恩，无论将来如何安置，奴婢都无怨言。奴婢只求能报答夫人大恩，尽心竭力能保护好少爷，我想夫人让我习武也是为此吧。奴婢只是觉得自己天资愚钝，少爷以后不知会遇到多少风浪，奴婢武功低微只怕护不住少爷，所以请求先生能够指点一二……”
我暗想，若是夏烟心术端正，教教她倒也无妨。我微笑着问道：“你可识字？”
夏烟有些慌乱，道：“奴婢只粗略识得几个字，一本女诫也尚未学完……”
我哂笑道：“这等书读它作甚，我都没打算叫凤凰读这种书。这样罢，等搬过去了，你跟着凤凰和文炼先读书好了。”
夏烟脸色黯然，以为我不愿教她习武。凤凰却嘻嘻笑道：“夏烟姐姐，文炼少爷也是跟着哥哥先学文再学武哦。”
夏烟的脸色瞬间又亮堂了起来，又磕了几个头谢恩。我也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好了，起来吧。”
夏烟也甚是乖觉，起身道：“先生文武双全，跟先生学文读书也是极好的。”脸上却忍不住漾出了笑意。
我暗笑我算什么文武全才，我古籍看得不多，科举更是一窍不通，也就够给孩子启蒙，教教文盲识字罢了。幸好这世上文盲够多，江湖人更大多是粗人。只是世家毕竟不凡，子弟大多受过良好系统的教育，不但时常有人出将入相，江湖帮派中也到处充斥着他们的影子，我这点学识也不知道到底够不够。
我挥了挥手，夏烟再行一礼，恭恭敬敬起身，刚退至门边，我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道：“那天晚上你陪着夫人也在那间屋子里吧。”
夏烟顿时脸色微变，我心中了悟。夏烟还欲开口说些什么，一看我的神色，便知已经无济于事，但可能是碍于崔夫人的吩咐又不能对我直承此事。夏烟手足无措了片刻，只得再行一礼，无语退下了。
夏烟出去之后，我笑着对凤凰道：“看来那晚房间里真的是崔夫人。那晚你大部分时间都是睡着的，但我们追到那间屋子的时候你应该已经醒了，你可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说屋子里的人是崔夫人？”
凤凰这回侧着头想了好长一会儿，脸色竟逐渐变得变得苍白，我吃了一惊，只听她道：“恩，那天晚上我有些迷迷糊糊的，记不太清楚了，我……”
我想起那晚她刚从傀儡术中摆脱出来，也不知道是否有记忆方面的损伤，不由的有些懊恼不该让她回想前事，便当即打断她道：“不要想了，听哥哥讲吧。那天我问卢将军，那间屋子里是不是他的家眷在里面。卢将军点头称是。后来发觉有险时候，卢将军一脸惶急就像今日一般飞快的冲了过来。”
“卢大人和郑氏是包办婚姻，关系并不和睦……”
“哥哥，什么是包办婚姻啊？”凤凰突然插嘴道。
“呃……”我被问的懵了一下，道：“包办婚姻就是男女双方家里长辈，一般是父母，捏合的婚姻，男女双方并不是自愿的……”
“哦哦哦，那我没有父母了，我以后的婚事是由你包办吗？”
“这个嘛……”
“哥哥你把我包办给你做妻子好了，我自愿的。”
“咳，我不是说了吗，包办就是不自愿的……”
“没关系啊，我自愿就可以了嘛~”
我听的额头青筋直跳，真想狠狠的给她小屁股上来上两巴掌。但看着她刚才苍白的小脸终于冒出一点红晕，那口气顿时又松了，只得硬了硬嗓子，道：“好了。好好听我说话！”
凤凰哼了两声，小声嘀咕道：“又想凶人家……”
我：“……卢大人和郑氏不睦，但今天你也看到了，他却很在意崔夫人。今天他赶过来的样子像极了那晚，我一时觉得眼熟，就诈了他一句。这两位都是人精，不过夏烟还是太嫩了些——没想到还真是这么回事。”
凤凰附和道：“嗯嗯，哥哥好厉害！”
我下意识又开始抚摸凤凰的头顶，一边又开始思索：“那问题就是……为什么傀儡妖人会攻击崔夫人呢？”
凤凰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浮上一层畏惧，道：“哥哥，傀儡……真的好吓人！我是不是也差点变成了傀儡？”
这下脸上浮上畏惧的人变成了我，但我转眼就压下情绪，笑道：“有哥哥在，你怎么可能变成傀儡！真是傻丫头！”
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感觉脑子里有东西一闪而过，我想抓住、尝试搜索却又了无踪迹。我下意识又抱起岁月开始思索，想了半晌才发现凤凰抱着膝坐在椅子上一直好奇的盯着我看。我回神不由笑道：“傻丫头，你看着我做什么？”
凤凰也笑道：“哥哥你想事情的时候最喜欢抱着岁月了。”
我道：“这个习惯还是以前……抱着你的时候，当时你还没岁月重呢，久而久之就习惯抱着东西想事情了。现在你大了也不用我抱着哄了，就只好抱着岁月了。”
凤凰笑眼弯弯的看着我，大大的眸子忽闪忽闪的，就像被清水洗过晶石一样。凤凰起身过来，一边往我怀里钻一边道：“哥哥现在也可以抱着我想呀。”
我不由莞尔，伸手横抱起她放在怀里，想起了几年前，那个小小软软的身子蜷缩在我怀里，就是这般怔怔的看着我，不吵闹也不出声，时不时还会咧嘴无齿的一笑。我似乎好像又抓到了什么东西，不由的又陷入沉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发现凤凰已经睡着了。
我把凤凰抱回她自己的房间，自己回到房中，抱起岁月继续思索。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听到门外有动静，似乎有人在轻声的说着什么，我凝神听了半天，居然半个字也没听清楚。我甚觉奇怪，起身推开房门，却见凤凰背对着我好像在说着什么，我吃了一惊，一股凉气从心底往外冒，我一个大步跃至凤凰身边，一把扳过她的肩膀，只见她那宝石一般的眸子，正深深的，深深的看着我。那眼神如漩涡一般，正在把我的勇气一点一点吸了进去。她的嘴唇微动，似乎仍在诉说着什么。绝望和恐惧如爆炸一般瞬间布满了我的心肝脾肺肾，充斥了我整个躯体，我似乎都能听到自己来自灵魂深处的一声嘶吼：“不！！！！！！！”
我大喊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多时便见夏烟刚推开房门进来，面色惶急，叫道：“先生！您怎么了？”我大口的呼吸了几口气，往四周扫了一眼，岁月也还在自己怀里，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我心里犹自觉得不安，也没来得及和夏烟说话，立马飞身掠出房门，冲进了凤凰的房间，只见凤凰正躺在床上，仍旧还在酣睡之中，不由得才把提起的心放下。我长出一口气，这时夏烟也又从隔壁赶了过来。我稍一调整，便对面色依旧惊疑不定的夏烟道：“没事没事，只不过是我做了个噩梦罢了。你不用紧张。”
夏烟也轻呼一口气，道：“不知先生做了什么噩梦，我去给先生泡杯茶吧，定定神。”说完就出去了。
我轻轻的抚着凤凰如苹果一般红润的脸庞，心里逐渐平静下来。我感觉在梦境中，我已经抓到了那一截线头，还似乎看到了，自我进将军府后，这一系列事情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