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贰一
越国诞于乱世，盛在今朝，已有百余年的历史。
前朝的当权者昏庸无道，骄奢婬佚，强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最后致使朝臣叛乱，王朝一朝覆灭。
此后十四年间，内有群雄割据，逐鹿天下，外有夷族窥伺，乘隙而扰。荡荡中原，竟一时无人能治，民不聊生。
而励精图治、以德服人的徐放就从一干残忍嗜杀的当权者中脱颖而出。
徐放原是前朝将军，曾带兵镇守一方。朝臣叛乱时，他知晓前朝衰落，已无药可医，于是拥兵自重，占据一隅，保此地百姓不受外敌侵扰。
十几年的战争拖垮了百姓，也拖垮了这些割据一方称王称霸的人物，众多势力疲敝，而外敌侵扰更甚。
在这乱局将定之际，徐放率领他军纪严明的军队，辅以民心和声望，四处平乱退敌，救百姓于水火。
一时之间，中原尽归徐放一人，他也顺势建立了新朝，定国号为越。
就这样风调雨顺地过了百余年，越国国力日益强盛，已传四代，共有十五路，十二府，一百八十二州。
梁州就在白庭府和济安府之间，平安镖局一行绕路走阐县也不算太绕远。
他们这趟共派了七位镖师，减去那两个被派去护送彩环南下的，还剩下了五个。虽说人现在是少了些，但走镖更多的是靠人脉，武艺还在其次。
镖队离开济安已经一天一夜了，昨晚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安营扎寨，趁着小雪刚停，众人开始推灶熄火，准备上路。
卓霜正和一个车夫说着话，等他终于松了口，才喜笑颜开地从这马车上跳了下来，往另一辆停在边上的马车走去。
她先抖掉了斗篷上的落雪，轻巧一步踏上马车，用拿着东西的手撩开车帘，在车里做针线活儿的刘美娘和孔嬷嬷一齐抬头看她。
虽然胳膊断了，但卓霜还是熟练地从纸袋里取出木炭，放进车厢中央的炭炉里。
待看它们着起来之后，卓霜才说道：“我刚从商队借了些银屑炭，烧着不起烟，你们时常注意着通通风就好。”
这炭燃起来果真没了烟尘，还有些淡淡香气，比之前的好了太多，刘美娘俯身道谢：“卓姑娘费心了。”
“没什么，是我思虑不周全，没想到越往西走越冷，没提前备上这些。”
卓霜刚刚同人攀谈了半天，身上有寒气，看刘美娘凑到炭炉前取暖，赶忙往后挪了挪：“等到了下个镇子，我去买几个汤婆子，你们晚上休息的时候也暖和些。”
刘美娘最近两天的面色好了不少，回魂丹霸道得很，直接把毒性降到了最低，现在已不能至人昏睡了。
昨夜刘美娘清醒之后，老大夫就把中毒一事告诉了她，没想到她却是早有预料，毕竟正常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一日睡上十个时辰。
她是知道的，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想在死之前抗争一次，赌一次她父亲的怜惜。
刘美娘赌赢了，虽然说不定哪日就会香消玉殒，但她现在只感受到了无尽的快乐，没有人在支配她的人生，没有人在控制她的言行，这样活的每一刻她都觉得值得。
孔嬷嬷用一只小银剪剪断了线头，她今早和刘美娘一起缝了一条腕带，里面填了棉絮，外面还简单地描几笔兰草，眼下刚好绣完。
马车棚顶有限，她只能弯着腰来到卓霜身边：“卓姑娘，来，把胳膊拿出来。”
卓霜不解，但自从她救刘美娘出了方府，孔嬷嬷就把她当成了恩人看待，听到这个要求，她还是拨开了斗篷，露出了那条可怜兮兮的手臂。
孔嬷嬷拿着袖带先比划了两下，看着尺寸差不多，就解下了吊绳，在她手腕上系上了这条棉袖带。
卓霜没躲：“这是？”
“嬷嬷昨日看你胳膊被勒出印子，就连夜给你绣了个棉袖带。”脸被炭火烤得发烫，刘美娘往后靠了靠才解释道。
“孔嬷嬷？”卓霜有些受宠若惊，她还记得她顶着彩环的相貌时，孔嬷嬷可没有过好脸色。
孔嬷嬷不愿独揽这个功劳：“哪呀，我就是瞧见了，主意都是我家小姐出的。”
卓霜摩挲了下袖带，笑道：“不论是谁的主意，都多谢了。”
刘美娘看她收下，心情更加顺畅，又拿过针线绣起花样来，孔嬷嬷也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给她掌灯。
一时间，马车里只剩下了车辙滚动和炭火燃烧的声音。
“咳。”卓霜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虽然不愿打扰这份宁静，但该问的事她还是要问：“刘小姐，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的？”
这算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方恒当初才搬离了泊文轩，翩翩随后就调走了仆役，只给她剩了个娘家带过来的嬷嬷。
卓霜一早就问过孔嬷嬷了，她对传消息给刘兆之事一概不知，但当时去传信的是个老妇人，不是孔嬷嬷她又是找了谁。
“此事说来也稀奇，”刘美娘放下针线，“助我传递消息的人就是那个来给我说亲的媒人。”
“孙婆子？！嘶——”卓霜一惊，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你是说孙桂香？”
“不错，就是她。”刘美娘斩钉截铁地说道。
孔嬷嬷对这个黑心的媒人也没什么好感：“那个好贪小便宜的？她送嫁的一路贪了咱们多少好东西，结果到了方家还不是帮着那群人欺负小姐。”
看着孔嬷嬷义愤填膺的模样，卓霜不解地问道：“她既然是方府的帮凶，那她为什么会帮你？总不会是良心发现了吧。”
刘美娘摇摇头：“当时他们不仅调走了我院里的下人，还在我院子里安排了人监管，我连只言片语都传不出去，绝食铭志也不过是困兽之斗。”
她当时已经中毒已深，记不太清那日的细节：“九月底，我记不清究竟是哪日了。那天早上孙婆子神色慌张地来了泊文轩，她当时在那个妾室手底下当差，无人敢拦，竟是顺利地混了进来，还把那个监视的人给支开了。”
“她一见我就大哭大喊地求我救命，像是被吓破了胆，我不知原因却知道这恐怕是我唯一的机会。于是我强装镇定，哄她拿着我的石榴步摇去送信。”
刘美娘好似心有余悸：“我怕她有诈，就没写书信，只是一支石榴步摇我大可说是她偷走的。”
卓霜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吓破了孙婆子的胆：“你之后还有她的消息吗？”
“她离开泊文轩后，我就再没听到她的消息了。”刘美娘也很无奈，“我等了十日无果，还以为她当初只是骗财，直到我看到了你那日来时戴的石榴步摇……”
卓霜看她指向自己的发间，伸手一摸才发现，这几日满子给她编发的时候都给她戴上了这件信物。
“孙婆子到底是害我的人，我是不愿再见她了。”刘美娘贝齿轻咬下唇，“卓姑娘，你替我转告她，她骗婚在先弥补在后，主谋已死，我也不再追究了，让她好自为之吧。”
“这我怕是有心无力，”卓霜犹豫一下，还是说出实情，“孙婆子失踪了。”
“失踪？”刘美娘一直以为孙婆子去送了信，眼下不是被她爹扭送官府，就是被关在刘府里。
卓霜道：“是啊，听说是手脚不干净被赶出方府的，她在外面找了镖局的人送了信，你爹又去报了官，所以我才会从白庭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
刘美娘略加思考：“这应该是她从方府脱身的办法吧，她现在身在何方我也不知了。”
看她确实对那个“剑断莲花”的红盖头一无所知，卓霜没再追问，她现在对这堆谜题仍旧毫无头绪。
孙婆子究竟被什么吓破了胆，病急乱求医找她害过的人求助？
翩翩、那个少年还有那群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人，他们又究竟为什么提前了计划？
还有那个武艺高强的黑衣剑客，他又是谁派来的？又是来杀谁的？
卓霜原本把这些事排在为刘美娘解毒的后面，可现在看她无事就忍不住胡乱猜想起来。
炭火越烧越热，刘美娘撩起小窗帘透气，一声大喊突然传进了车厢里。
听外面没有打斗声，不是敌袭，卓霜不为所动，还是坐在原地，反倒是孔嬷嬷来了兴趣，好奇地探头去看。
窗口挺大，孔嬷嬷一下就看到了叫喊声的来源，她不确定地说道：“哎呀，那个是不是小满啊？”
“卓姑娘，你快去看看呀！”孔嬷嬷回头通知卓霜，却只有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原来卓霜听到“小满”两字，立马就从车厢里跳了出去。
满子这两天心情抑郁，一直呆在另一辆马车里不曾见人，怎么这一下车就和人起了冲突。
卓霜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挤到了最前面，就见一人正气势汹汹扯着满子的领口，唾沫乱飞地吼道；“……你这小子不是说自己是府衙的官差吗！怎么又成了异仙阁的人！”
这个身型这个打扮，这人不就是蔡广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