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壹十九
卓霜面上笑吟吟，方恒却感受到了危险。
他没再跑，坐在原地，自暴自弃地道：“你既然已经害了我全家，那多我一条人命也不多……你杀了我吧！”
“方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为何要杀你呀。”卓霜心里清楚，方恒这慷慨赴死的模样也不过是无可奈何，自然不会让他如愿。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她歪了歪头，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真相，“你今夜既然歇在了荷风院，那你的爱妾可曾逃出生天啊？你招揽的侠士们又为何了无踪迹了呢？”
方恒原本是想一死了之，可听卓霜提及翩翩，立马又提起了一口气。
他不是不怀疑翩翩，甚至该说他是太怀疑翩翩，所以才会抓住凭空出现的卓霜，认定她是凶手。
卓霜的话揭破了这一层朦胧的窗户纸：他从火场里逃出来的时候，翩翩确实不在荷风院。
可怎么会是她呢？
方恒一开始本能地逃开了这个问题，此时却不得不面对。
她出身世家，才情出众，心思又和善，一朝遇难才沦落风尘，与他是一见倾心，二见定情。
翩翩合该是他此生挚爱才对。
他气得发妻差点自尽明志，就为了能给她一个名分。
他惹得母亲近乎和自己离心，只是为了她能拿到方府的管家权，安抚她的焦躁。
他准许江湖人入府，又对他们费心讨好，虽有招揽之意，但也是为了不让提出此计的翩翩在人前丢脸。
这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她，翩翩又怎么会想杀他，难道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方恒不知不觉中也认定了凶手，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他自幼得父母佑护，还有几分读书的天赋，前半生过得顺风顺水，虽然后来江郎才尽，但也算活得轻松，不必为明日忧愁。
方恒自己也明白，他撑不起方府的基业，所以他老老实实地娶了刘美娘，娶了一个能保证他后半生无忧无虑的女子。
可他又不安于现状，先去招惹彩环，让她进门，当作叛逆的证明。
后又鬼迷心窍赎回了翩翩，既让刘美娘和彩环彻彻底底地死了心，又让他父母遭祸横死。
甚至，今夜这场大火要烧死的还有一个他。
方恒突然蹦出一句：“翩翩……真的是翩翩吗？”
卓霜没回答，转而提了另外一个话题：“城西这片宅子都是你方家的地界吧？你说，要是今日你也一同赴死，你这偌大的家业都要落入谁人之手啊？”
若说方才方恒是心灰意懒，想要以死逃避，现在却完完全全不想死了，他心里又多了一股恨意。
这股子恨意既因为翩翩，又因为他的堂哥。
方恒被他堂哥带进歧途，虽然也是因为他自己心智不坚，但要他不怨恨他表哥一家那也是不可能的。
方铎是方氏一族的族长，对这些旁系自然不会心慈手软，打发他们离开了济安，到商船上做苦旅，好好地折腾了他们一顿。
眼下如果方氏嫡系死伤殆尽，官府也不会抄家，只会让旁系来继承这万贯家财。
方恒又联想到了什么，抬眸死死盯住卓霜：“翩翩，果真是他们派来的？”
知道他想歪了，但卓霜没有去纠正，笑而不语，任凭他胡思乱想。
方恒权当她默认了，他头脑冷静时也算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想明白了卓霜提前一步和他商讨的理由。
他膝行至卓霜面前，郑重地冲她磕了三个响头：“求姑娘给我指条明路，方恒此生愿肝脑涂地，任凭差遣！”
卓霜对他“投诚”的举动毫不意外，清了清嗓子道：“方少爷果然识趣，只不过我用不着你肝脑涂地，只要你如实回答几个问题就好。”
方恒大喜过望：“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恒现在最怕的就是被衙门判个死罪，压根儿想不起他还压在废墟里的父母尸身，连主院的火彻底熄了烟都没注意到。
卓霜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方府今日宴饮的江湖人，你是从何处招揽来的？怎么这般没有侠义心肠，见你家失火竟然也不搭救？”
她不提，方恒还没有想到他们，一提起方恒突然气急：“那伙人算什么侠士！他们都是翩翩找来的，她说什么父亲病重，我应当去联合其他势力，才能守住家业，现在想来他们也是与她一伙的！”
卓霜昨日下午没追到他们的据点，当然是不甘心：“你平日把他们安置在何处？”
方恒不加思索地答道：“我原本是想把他们全都安排在府内，但翩翩说他们不喜欢拘束，我便安排他们住在外头的丰鼎客栈里了。”
这话他没必要做假，卓霜点点头，暗自记下后又问：“我记得刘美娘身边有个那个小胡子，是你安排的？”
“您误会了，他们是翩翩招揽来的，怎么会听我安排。”方恒急忙辩解，“他们是听一个少年的命令，去监视美娘的。”
“什么少年？”卓霜假装自己不知情，随口追问。
“一个夷族少年，还养了只名叫娇娇的大黑猫。”方恒看她感兴趣，连忙交代他知道的情况，“他应该是他们一伙的头儿，性子恶劣得紧，对猫比对人还亲，常常威胁人要挖眼睛，那群人都很怕他。”
“他叫什么名字？”特征都对得上，卓霜也不指望他能说更多，便只问了名字。
“这……他没有同我说过，不过我曾听到翩翩唤过小狸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名讳。”
方恒怕她不满意这个回答，慌忙告罪：“那个少年神秘得很，在下实在是不知道更多了……”
卓霜无所谓地点点头，这个组织神出鬼没，她已经几次让他们在眼前溜走了，多这一次她也能接受。
见她没有责备的意思，方恒小心翼翼地主动问道：“您好像对他们很感兴趣？”
卓霜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反问道：“怎么，方公子对害你家破人亡的人不感兴趣吗？”
方恒自然也是对他们恨之入骨，只不过他眼下更在意自己的死活，被卓霜一吓，老实地像只鹌鹑，大气也不敢出。
他这一举动倒叫他身后的家丁们看得震惊，他们从前哪能想到，往日里嚣张跋扈的少爷也有这么一天。
卓霜把脚尖放在一起碰了碰，冲老实下来的方恒打听起孙婆子：“方公子，你也应该猜到了我的目的吧。”
方恒心里有惧有愧，不敢抬头看她，从嗓子里挤出了几句苍蝇哼：“姑娘是为了美娘而来吧。”
“方公子还算是聪明人，那记性应该也不错。那你还记不记得，”卓霜顿了下，没直接说出孙婆子的名字，“当年给你俩人凑成这门婚事的媒人。”
方恒对孙婆子的印象很深，这么个惹人烦的老太婆成天在眼前转悠，他很难记不住。
“孙婆子？”方恒不明白为什么卓霜会提及这个人，“我记得的，她原本是在我母亲在手底下当差，后来翩翩进了门，母亲就把她拨到荷风院了。”
“你说什么，孙婆子现在还在荷风院？！”这出乎意料的发展让卓霜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方恒被她激动的情绪吓了一跳，赶紧否认：“不不不，她到了荷风院之后手脚不干净，大概一月前就被赶出府了。”
卓霜没空理他了，她一边踱步一边飞速地思考着。
如果孙婆子早就被赶出府了，那她又没什么亲戚投奔，为什么不去找儿子团聚？
她不是想回，而是不能回！
满子曾说潜进他儿子家中时有人阻拦，满子虽然初出茅庐，但凭他的身手，应付几个护院绰绰有余才是。
看来孙婆子家中不止是方府安排的护院打手，还有那个组织的人在，但这也不对，孙婆子与翩翩一伙的计划并不冲突，她为什么不敢回家？
那不成是她手里拿到了什么把柄，方恒刚刚说她是因为手脚不干净，偷了荷风院里的东西，莫不是这东西能泄漏翩翩一伙的身份，所以他们才会不死不休地找寻。
卓霜甲缝里都是刚刚救火时留下的灰烬，但她还是不自觉地咬住了右手拇指的指甲。
这是她思考时常有的坏毛病，被长辈们按着头改了许久，平时不表现，但真遇上麻烦事她还是会不自觉地摆出来。
卓霜边思考边踱步，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不知不觉地走出了一段距离。
方恒眼看自己的这根救命稻草走远，立马拖着他沉重的胳膊腿儿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卓霜无力的左臂。
他怕卓霜不履行承诺，抓的力气愈来愈大：“姑娘，你不能走，你要救我啊，你要救我啊！”
卓霜许久没知觉的胳膊猛地一痛，她这才发现是方恒扑了过来，近乎疯癫地抓着她受伤的手臂。
她想挣脱开，但左手使不上劲，右手也不敢用力推开他。
正在卓霜左右为难之际，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急速地脚步声，还没等她看个清楚，就听方恒一声闷哼，一脸痛苦倒在地上。
来人正是满子。
他不放心卓霜的伤势，把刘美娘送到药庐，确认她只是被烟熏晕了之后，他就拉着大夫来给卓霜看伤。
半路还碰到了许通判，他非要来见一见同僚，满子也不好拒绝，只能带上他和他的亲卫一起。
他远远就映着灯光，看到有人在对卓霜纠缠，还拉着她受伤的那条手臂，立马小跑过去，飞起一脚，直中方恒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