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壹八
卓霜心里嘀咕了一句，面上还是维持着不为所动的表情。
彩环看她软硬不吃，对卖惨也没什么反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女侠，你也是被方老爷招揽来的客卿吧？”
卓霜不置可否，彩环就当她默认了：“我想也是，最近府里是多了好些江湖客，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全都不如您通身的潇洒气派。”
她是在花楼里摸爬滚打地长起来的，阿谀奉承的话那是张口就来。
虽然时间充裕，但卓霜不想过多纠缠，道：“夫人要是有这唠家常的闲情逸致，还是跟在下回府里再谈吧。”
“哎！别别别，我是想说你们这些侠客不都是江湖好汉，可千万不要受了方家人的蒙骗，他们都是些披了人皮的夜叉！我一弱女子若是不逃，恐怕要被他们给生吞活剥了。”
说着话，彩环就有些委屈上了，不知从哪里掏出个手绢，拭了拭眼角。
这一抬手一蹙眉都是她从前精心设计过的，无不惹人垂怜，只可惜，她选错了人表演。
卓霜实在有些忍不住了，把她那个小包袱拎起来晃了晃，道：“这就是夫人所谓的生吞活剥？如您所说，方家人要是山间恶虎，那您也更像是林中山君的怅鬼吧。”
彩环一时间慌了神儿，卓霜刚刚没有反驳猜测，她就信以为真，还以为她对方家的事一无所知，随口撒了谎，还卖了娇。
没想到她媚眼竟是抛给了瞎子看，而且这“瞎子”的脑子不错，还反过来要戳穿她的谎言。
她咽了咽口水，努力找补道：“女侠你有所不知，我是那方家少爷强抢来的，他们对我百般胁迫，若我不从就要挨打，所以我只好留在方家委曲求全。”
“我是孤女，无父无母，更没什么亲戚。要是不留些体己钱傍身，等到方恒肯放我离开了，我这残花败柳之躯又能在何处托身？”
彩环原本还颤颤巍巍的，有些心虚，但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可怜，越说越觉得这钱来得理直气壮，最后干脆憋住哭，大大方方地看向卓霜。
她方才想错了一件事，卓霜不是个心狠的人，非要说的话，是吃软不吃硬。
卓霜因着她这几分真情流露，端起来的严肃表情都有些松动，心里也是纠结，不知该不该继续。
还没等她想好，到底要不要出言安慰，彩环就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好时机，一个贿赂的好时机。
“女侠，我带这些财物逃走，也是为了这一路打点。若您能放我离开，给我一个安身之所，这些金银珠宝我愿悉数奉上。”
彩环说这话时心都在滴血，但她分得清轻重缓急，比起钱财，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卓霜心中长舒一口气，这半天脸不算白绷，这丫头终于是进套了。
她低了低头，半抬眼皮，眼睛斜盯着她，戏谑道：“哦？夫人舍得？”
彩环觉得有戏，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舍得！自然舍得！尤其是能托付给您，我是放一千个心，一万个心！”
“那好，这些东西我就收下了。”卓霜在她依依不舍地注视下，把包袱挂在了自己的肩上，“不过……夫人您，暂时还是留在济安比较好。”
“什么？！”彩环才觉事情不妙，转身拔腿就跑，但这事刚刚她就已经试过了，这次结局还是相同。
没再怜香惜玉，卓霜直接一手刀打在彩环后颈上，叫她昏迷了过去，又在她倒下前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卓霜想了想李叔吉传来的消息，动了动肩上的包袱，又掂了掂怀里没二两肉的小丫头，觉得挺值。
出来一趟，消息也有了，钱也有了，连人都有了。
彩环这一晕就足足过了三个时辰，可能是卓霜手劲大，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昨晚太紧张，没休息好，顺便就补了一觉。
等她悠悠转醒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了有两人对话，接着就感受到后颈上的疼痛，清醒了过来。
她左右打量了下，发现屋子里的装饰破旧，不像是回到了方府里，稍稍放下心。
彩环想抬手揉揉脖子，却动弹不得，她这才发觉自己是被绑在椅子上了。
一旁说着话的两个人正是卓霜和满子，听她痛吟一声，两人话也不说了，一块凑到她面前。
彩环立马就认出了卓霜，她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勉强扯出个笑脸问道：“女侠，我们现在应该已经离开济安了吧……”
卓霜听她声音嘶哑，示意满子倒了杯水，接过来后，亲手拿着喂给她喝。
“当然没有，我不是说过要夫人多留一段时间吗。”
彩环的希望破灭，心有怨怼，不肯搭理卓霜，紧闭着嘴，还别过头去。
卓霜笑着摇摇头，把杯子重新放在桌上：“夫人，你该知道我们江湖人的，言出必行是做事守则，你要让我违背约定可不太好吧。”
彩环愤愤地转过头来道：“那你也收了我的钱啊，你也该遵守承诺，帮我离开方府，离开济安！”
卓霜装作有些为难：“凡事总讲究先来后到，方老爷在先，您在后，我自然要好好斟酌一下，好好想个主意，好能让您二位都得偿所愿啊。”
彩环白了她一眼，委屈巴巴地说道：“那……那你，你是怎么安排的？”
卓霜听她服了软，满意地从桌上拿过一页纸，放在她眼前，让她瞧个仔细：“夫人好好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就商量着再改改。”
彩环盯着看了几眼，最后还是装不下去了，有些羞恼道：“哎呀，拿走拿走，我……我不识字……”
“这样啊，那我念给夫人听。”卓霜波澜不惊地收回纸张，偷摸和满子交换了个眼神。
满子接到信号，俯身从他窄木盒里的拿出另一张纸，交给卓霜。
这两份文书从格式到字数都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卓霜手里那份，写的是彩环和她银货两讫的交易。
而满子手里的那份，是以彩环口吻交代方府奢靡无度、苛待儿媳的证词。
这份证词，本来是打算之后再想办法让彩环画押的，但她既然不识字，卓霜就打算搭个顺风车，一并签好。
虽说她有欺骗的嫌疑，但她又不是什么正经官家人，也算不得正经江湖人。
手段卑鄙些，她也觉得自己情有可原，更何况直接说彩环也一定不会拒绝，只是会过早暴露这一行真正的目标罢了。
“……若卓某违契不从，笞二十，财物悉数归还；若方府妾室违契不偿，杖二十，财物悉数归卓某所有。”
这厢卓霜刚念完，彩环就开始抗议：“凭什么你违约了，是笞打二十，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了杖二十！还有那钱你分明已经拿走了，立这种契约有什么作用啊！”
卓霜不装了，开始明着威胁她：“哦，您不满意，那在下可就送夫人回府了。”
这种威胁再来一百次，也都对彩环管用。
她气势一下子就矮了下去，连声说道：“同意同意，我又没说不行。只是你方才还说什么有的商量，结果我分明没得选。”
“所以夫人，你现在只能信任我，任我鱼肉了。”卓霜笑得真诚，把手掌摊开，露出掌心里的朱砂印泥，“既然夫人不识字，就不必写名字了，直接按手印吧。小满，给夫人松绑。”
满子应声而动，去解开了彩环身后的那个独特的绳扣，他刚刚一直沉默不语，彩环这时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年轻的少年。
彩环活动了下手腕，走到桌边，看也没看，直接在两份文书上画了押。
她刚刚装作不满，其实心里在窃喜。
毕竟她又不是方府登记造册的侍妾，到时候就算违约逃掉，也能钻这个空子，不会在官府那里变成一个逃犯。
卓霜也很满意，她把那份文书叠好，送到彩环手上，证词则是交予满子，让他重新收拾在盒子里。
等他二人都妥帖地收拾好，卓霜又道：“绑上吧。”
她看着彩环错愕的表情，伸手比划了一下手刀的动作，一本正经地说道：“或者您还是想再来一下？对不住啊，我俩这趟出门太过匆忙，没带多少蒙汗药，只好委屈您一下。”
彩环脖子上的疼还没好呢，光是听卓霜说了一嘴，就下意识地缩脖子。
“都不选好不好？我保证，我绝对不会离开这个屋子半步，你大可以留下这个小兄弟，让他监管我。”
她还准备偷跑呢，可不能再被绑起来，知道卓霜强势，她还主动让了步。
彩环觉得从满子手底下逃走应该是易如反掌，对付不了卓霜这个老江湖，她还对付不了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吗。
卓霜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这原本也就是她和满子的计划——由满子看住彩环这个活人证，她则是扮作彩环，进到方府一探究竟。
至于扮作彩环的方法，自然就是易容。
易容术在江湖上不算少见，但专精的得不多，卓霜也就是学得杂才略通皮毛。
易容这种事嘛，本就是三分看手艺，七分看演技，她同彩环打了一天的交道，基本摸清了她说话动作的小习惯，不怕露馅。
卓霜掐着时辰准备出门。
现在正是准备晚饭的时候，人心浮躁，人声嘈杂，正是混进方府的好时机。
彩环原本在乖顺地坐着喝水，突然看她要走，犹豫再三，还是出言拦住了她：“你是要回方府复命吧。”
“要是有空，你就去一趟翠叠院吧，去帮我看看我的丫鬟小六。她脑子不灵光，你去看看，别让人欺负了她。”
彩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又补了一句：“算我求你了。”
卓霜倒是不曾想过，这个满嘴谎话的女子竟还有几份真情，痛快地点了点头。
既然主动交代了住处，省了她的麻烦，那她顺手帮个小忙，自然是没什么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