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姚娘子
姚娘子是京城本地人，父母皆是农户出身，在京郊外有着十亩良田。因着父母只生了她一个，自小不说过得锦衣玉食，好歹也是衣食无忧，父母亲也极为宠爱她，在她十六岁那年将她许给了隔壁青梅竹马的许家独子许世聪。
那许家世代都在衙门里做官差，也算是祖传的公职，吃喝不愁生活安稳，两家对对方子女都颇为满意，姚娘子与许世聪从小一同长大，情谊更是深厚。
刚嫁过去时，自然一切都是好的，娘家在夫家隔壁，拐个弯儿就可以去串门。可谁料婚后五年，姚娘子都未曾诞下一子半女，请了大夫看也只摇了摇头，开了几幅药，让她每日吃着，或许还有希望。
此话一出，姚娘子的婆婆简氏先坐不住了，大夫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不清楚吗？姚娘子生不了！
许家一脉单传，哪能在许世聪这里断了根，简氏便不顾两家多年情谊要许世聪休妻另娶，然而许世聪与姚娘子这般的情谊哪里肯休妻，死活都不肯同意！
姚娘子听到先前对她极好的婆婆居然说出这般话，气的回家跟自己的父母亲告了状。于是姚氏与许氏就此事在巷子口吵架，吵的整个巷子里住的人都出来看了热闹。
最后还是姚氏自觉女儿落了下风，各自退了一步，同意了简氏的提议：让许世聪纳妾。没几天纳妾的人选便选定了，是婆婆简氏在乡下的侄女，父母皆亡，无牵无挂，简氏立马将侄女接了回家。
谁想姚娘子自幼便是蜜罐里长大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立马提出了和离，自请离去。许世聪自然是不肯，却抵挡不住姚娘子刚烈的性子，由着她搬了出去，也不搬回娘家，而是用自己的积蓄在百草巷买了个平房加小院，凭着自己的手艺赚银子过着日子。
自她搬出许家已有十年，这十年间姚娘子父母皆病重而亡，许世聪的父亲也因意外去了，简氏的侄女依旧住在许家，却也只是以侄女的身份，平日里给许世聪端茶倒水热切的很，也没得许世聪一个好脸色。而许世聪也不顾他与姚娘子已和离，照例隔三差五地来寻她。
一开始简氏还会来百草巷骂两句狐媚子，但是转眼间自己儿子就给姚娘子赔礼道歉打她的脸，她气的一整天都没吃饭。日子久了，也就不管儿子了，从天天在儿子耳边絮叨到隔日絮叨，再到懒得絮叨。
这几年，简氏已经有了让姚娘子再次回许家的心思了，只因当初大夫的话并没有说死，还是有希望的不是？总比许世聪年过三十还未有子嗣的好。
姚娘子的故事很长，琬琰和琬珺也从午时听到了黄昏。因着有这样的经历，姚娘子对她们两姐妹更存有女子与女子间的怜悯之心。这世间对女子已有许多的不公，若是遇到难事，女子都不帮助女子了，那这人世间该是如何的令人寒心。
魏琬琰轻轻拂去姚娘子脸上的泪珠，握住了姚娘子的手，轻轻摩挲着。
她的手凉凉的，并无多少的温度，此刻却按压住了姚娘子心中的酸楚，将她这么多年经历的无助困苦都抹平了。
“娘子后悔吗？”
姚娘子吸了一口气，泪中含笑重重摇了摇头：“不会。若是重来一次，我依旧会选择和离。我有手有脚，不依附娘家前夫，我照旧能靠着我的双手活下去。”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姚娘子一开始对琬琰或许是出于寻常人的善心之举，但自从知道了她们两姐妹的身世之后，她更能感同身受。
魏琬琰轻抬着眸，羽翼般浓密的睫毛在眼帘下投出一道阴影，语气轻柔却坚定：“是，娘子不会后悔。或许午夜梦回娘子会难过，但是比起那无休止的愁苦，抽刀断水更为畅快些。”姚娘子张着嘴，愣了愣，没想到眼前双十不到年纪的姑娘说出来的话却如此通透，仿佛已是经历过岁月洗礼的垂暮老人。
她看着琬琰一下一下抚着她的手背安慰着她，琬珺则双手托腮，那张纯真无邪的小脸几乎都要皱成了一块儿。忽而她就释怀了，这两个小娘子家道中落，毫无依仗之下都能铆着劲儿活下来，更何况是她了。
姚娘子深吸一口气，牵起二人的手往外走，笑道：“我离去时让你们做的面糊不知做的如何了？”
魏琬珺立马“反客为主”将姚娘子拉到院子棚下，指了指静置放在一边的面糊，俏皮道：“早弄好了，不过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我跟姐姐就没动了，娘子继续来教我们吧。”
姚娘子往旁边墙角走去，虽说院子不大，但是之前她一人独居，还是辟了一处出来栽种了些瓜果蔬菜。眼下不仅有藤上的黄瓜还有绿油油的小菜都熟了。
姚娘子弯腰摘了一小把葱，洗干净了拿菜刀砧板切成段，放进了搅好的面糊中，又添了几滴香油，撒了些盐，而后拿着筷箸又搅了起来。
“面糊放久了有些凝块儿了，阿琰帮我添点热水。”
魏琬琰应着，把锅里早已烧好的热水舀了小半勺来，慢慢地倒在了面糊里。
“一点就够了。”
魏琬琰听令急忙又停了。
姚娘子继续搅着，感觉手下的面糊又顺畅了起来，将手头上的活儿递给了魏琬琰，让她继续搅拌，自己则用铁铲子把大灶下的木炭捡了一些来，放在了摊饼的炉子下。
炉火窜出来的小火苗慢悠悠地发出红光，上头的底锅慢慢变得灼热，残留的水珠子冒着热气“滋”地一声消失了。
时辰已至傍晚，日光变得微弱，魏琬珺把屋里的油灯拿过来，小心举着放在了棚子边。
姚娘子双袖挽起，在底锅处点了几滴油，而后舀了一勺面糊放在了上面，再用木刮板将面糊往一个方向旋，至整个底锅都铺满了面糊，等了几秒，上面的面糊已熟成了饼状模样，她立即两手各拿一个小木铲子迅速往前一翻，转面煎另一边，又过了几秒，两面都已变成了金黄色就已算煎好了。
姚娘子迅速将这张黄澄澄、散着焦香味的煎饼放在碗里。她将舀面糊的勺子给了魏琬琰，用眼神示意了面糊，意思是想让试试。
魏琬琰虽认真看了，但待亲自上手依然感觉难极了，不是面糊滑下去就是翻面的时候直接把煎饼给翻出了个破洞废了多少的面糊才勉强煎出一个相貌稍好点的煎饼。
月挂中天，夏夜的院子里幽幽烛火之下，一张小木桌已经摆了三张煎饼，一叠馒头，姚娘子又在屋里头的墙角掀开了白布，把里头的腌菜拿了来，切了一碗，还炒了两个素菜。
“来试试阿琰的煎饼。”姚娘子捡了一筷子吃，细细咀嚼后赞道：“焦了些，但是焦的更香。”
魏琬琰本来心里挺忐忑的，听到这话面露欣喜，却又怕姚娘子是安慰她，自己也捡了一筷子吃，果然虽焦了些，但是回味后唇齿留香，还挺好吃的。
姚娘子又从里头拿了一碟子的辣酱来，琬琰和琬珺都是不食辣的，但是看着姚娘子将辣酱涂在煎饼上，闭眼回味那模样，也试着沾了几滴。
她们是第一次吃辣酱，都被辣的吐出舌头扇着风，姚娘子看见忍不住大笑，引的两姐妹也笑了起来。
三人围着木桌食指大动，边笑边吃，语笑嫣然好不温馨。
之后的日子，琬琰清晨跟着姚娘子出摊卖早点，琬珺则在家干些家务活，快午时了回来跟姚娘子学做饭，午后三人小憩会儿醒来便坐在窗轩之下边谈笑边做针线活儿，好歹两姐妹对刺绣还是精通的，绣些花样子图案让姚娘子去卖。
姚娘子将卖绣品的钱如数交给了魏琬琰，但琬琰却留了一半给姚娘子，声称姐妹两得她收留借住此恩已是难报，怎能真的不知分寸？这些钱权当是平日里贴补家用的。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姚娘子知晓魏琬琰外表清冷柔和，内在却是个十分要强的人，自己若是一味推脱会让两个姑娘心里更加难受，因此也爽快地收下了。
姚娘子的前夫许世聪隔几天便会过来，有时带些小玩意儿给姚娘子，有时纯粹是想找她说几句话，姚娘子虽不热情却也没向上次那样拿扫帚赶他。
对于姚娘子所说的这两个“表妹”，许世聪一开始怕是来行骗的，还令姚娘子提防，可冷眼瞧了几天这两位姑娘安安分分，若非有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许世聪虽未消除怀疑，却也稍微对二人的态度好了点。
琬琰与琬珺虽成日里躲在家中，依然用面纱遮着容颜，可看那身段与露出来的美眸双目，百草巷卖吃食的姚娘子家来了两个貌比天仙的表妹这消息，依然不胫而走。
有那好事者专门蹲在姚娘子家门口偷看她们，好几次都被姚娘子用扫帚赶跑了。琬珺是个活泼性子，也学着姚娘子赶人，赶过了好几次，人都不来了，才算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