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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幼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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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场雨终于在黄昏时分停下了。

    此时魏琬琰抱着双腿蹲在客栈门口,身上还湿漉漉的,滴答滴答落着水滴,客栈的小二探出头重新开门,瞧见那屋檐下面色苍白,蹙眉清绝的女子。

    他愕然地问:“姑、姑娘,您这是有什么事?”

    魏琬琰缓缓抬头,落下两个字。

    “投宿。”

    小二立马迎着她往里走,开了个下等房给她。

    她从江南来只带了一点够路费的钱财,并没有太多的钱,她的嫁妆更不用提了,全部都留在了林家。

    魏琬琰躺在硬硬的床板之上,裹紧了被子缓解着身上的颤抖。

    她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又活过来了!她没有死!父母兄长都已经死了,她无回天乏术,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把妹妹琬珺给救出来。

    琬珺几年前虽和衍圣公幼子孔熙订了亲,可她记得前世孔家并没有救她,在魏家败落之后孔家迅速取消了婚约。

    她那时一门心思求靠林家,后来自身难保未能救出琬珺,琬珺到底是怎么样的结局她也不知道,想来并不会好到哪里去,她要马上救出琬珺!

    思及此,魏琬琰立即起身踏着夜色出了客栈。

    礼部尚书魏恒向来刚正不阿,朝堂之上从不站队任何派系,乃中立派。魏家的远亲都在云南老家,魏恒是族中最大的官了。

    有些叔侄在京城做小官,但见魏琬琰深夜登门求他们救琬珺,都只让管事告知她家中主人不在,让她改日再来。魏琬琰又去了平日里与父亲交好的官僚,一一不见客。

    谁不知道魏恒已无翻身之地,他贪赃枉法,触怒了龙鳞,谁敢出面相帮,难道不要这头上的乌纱帽了吗?

    魏琬琰无法,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客栈。

    然而一闭眼,全是琬珺凄惨的容颜,她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双目垂泪望着自己,仿佛是在责问姐姐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我?

    这一夜,夹杂着外面又起的雨声,魏琬琰没有安睡。

    天刚泛了鱼肚白,魏琬琰就起来了,她要去教坊司。

    官妓在本朝隶属教坊司归管,其中的女子都是罪臣妻女,供官员玩乐。距离魏家被抄已过去月余,她不知道琬珺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她如此容色,不知清白是否已毁。

    魏琬琰心急如焚奔到了教坊司所在的胡同口,此时刚到辰时没多久。胡同外边儿已经支起小食的摊子,热腾腾的豆脑花和裹着黑芝麻的煎饼香充斥在魏琬琰的鼻息之间,她这才想起她昨天一日都没有吃东西,现在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教坊司紧闭大门,显然还未到时辰开门。魏琬琰无法,只能站在门口的屋檐之下。

    昨夜的雨水到现在还没有干,偶有一两个行人急匆匆路过,带起的几滴水花溅到了魏琬琰的裙摆之上。她虽不能和宫廷中的公主相比,但从小也是金枝玉叶,就算是嫁到林家,她的生活也照样富贵精致,哪里会在第二日还穿同一套衣裳。然而两年的囚禁生活,将她打击的体无完肤,能活着就很好了,何必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不过她可以摈弃这些身外之物,却无法不正视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煎饼的香味不停的在鼻息之间流转,她只能转过身背对着大街。

    “姑娘,我见你来很久了,可是饿了?”

    温和的女声响起,她转过头便看见穿着一身利索布衣的妇人,三十左右年纪的样子,脸庞圆润很是亲和。

    见魏琬琰回头,妇人在心底暗暗惊叹,往近处看这姑娘更为貌美了,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极好的,人却狼狈,显然原本是个家境好的,如今却落魄了。

    “我是做吃食生意的,这个饼是刚做的,送予你吃。”妇人热情,用油纸往自己摊上包了两个煎饼过来。

    魏琬琰愣愣地看着妇人,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接过,道了一句:“谢谢这位娘子,多少银两我给你。”

    见魏琬琰马上要去摸钱,妇人摆了摆手,“嗐,不过是便宜东西,不用客气。人在外头谁都会遇到些不如意的事情,哪能都一帆风顺啊。姑娘,要宽心。”

    这时另一个卖馄饨的摊位老板喊了一句:“姚娘子,有人买饼咯!”

    名叫姚娘子的妇人立马风风火火小跑着回去招呼起了客人。

    魏琬琰深吸一口气,将眼眶中的泪收回去,手上的煎饼热乎乎的,她一口咬在了酥香酥香的煎饼之上,轻轻咀嚼,唇齿留香。

    这东西,是她曾经没有机会尝过的,如今却比她之前吃到的山珍海味都好吃。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逐渐多了起来,日头越升越高,教坊司终于开了门。

    魏琬琰立马冲了进去,她来时匆忙,只用一支玉簪简单地挽起了青丝,面容虽憔悴却也能让人见之不忘,看起来更惹人怜爱,教坊司的人看见她竟一时惊住了,等她左右张望,才回过神来阻拦。

    “这位姑娘你找谁?”来人问道。

    魏琬琰面露焦灼:“你们这前段时间可是来了个名叫魏琬珺的姑娘?”

    来人心中咯噔一下,又是个来找魏琬珺的,那魏家败落如斯,居然还有人来蹚这浑水。他并未多想,摆摆手不耐烦道:“魏琬珺已经不在这里了,你去别处寻吧。”

    魏琬琰的心沉了下去,匆忙问道:“那她去哪儿了?被谁带走了,可是有人救她出去了?”

    她心中希冀着这一世真有人来救琬珺,绕着那人苦苦哀求追问,那人被她烦的生了气,说道:“哎呀哎呀,我告诉你得了。魏琬珺好几天前就被送到春熙院去了,你去那边寻她吧,莫要再烦我了!”

    他说完就将魏琬琰赶了出去。

    魏琬琰全身血液仿佛不再流动,身上一阵阵发冷,险些要站不住脚。

    春熙院?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京城最大的妓院!

    她撑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胡同,过路的人被她撞到,眼见着要开骂却被她的容色所摄,只小声骂了一句:“疯婆娘长得还怪好看!”

    白日里的春熙院并未开始接客,开着门却无人进去,龟公刚上工,百无聊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忽然见到一个容色极佳的女子冲进了春熙院,龟公急忙收了烟斗,边追边问:“那小娘子你且等等!来春熙院有何事?”

    “这几天是否有个叫魏琬珺的姑娘被送到这里来?”

    魏琬琰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堂,也只能问龟公。

    龟公听到“魏琬珺”之名,顿了顿,皱眉道:“这这不是你该问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琬珺真的在这里了!

    魏琬琰涌起了一阵希望,低声哀求道:“可否让我见见她?要多少银子赎她我都可以给你们。”

    眼前的女子貌美且举手投足皆不是平常人,龟公不好决断,道了句你等等,便上楼去喊了春熙院的妈妈过来。

    那妈妈长得浑圆,丰乳肥臀,摇着一把圆形扇子左摇右晃走了下来。

    那双眼虽小,却在看到魏琬琰之时变得晶晶亮,似是看到了一块美妙的璞玉。

    这等容色,这等年纪,此女子是谁,妈妈已然知道了她的身份。可她却依然装作不知,只淡淡笑看着魏琬琰。

    “不知姑娘是何人,这大白天的来我春熙院做什么?”

    魏琬琰手脚无措,说道:“我妹妹琬珺被人送至此处,求妈妈说个价格,我倾家荡产也会将她赎出来。”

    春熙院是京城最大的“销金库”,迎来送往皆是达官显贵,妈妈也是阅尽千帆,哪能不知道魏家如今早就败落了,哪里还拿得出钱来?不过这魏家的大姑娘是嫁给了江南的世家林家,想来夫家也不差,应该有几分家底。

    “想来您就是林夫人了,”妈妈摇着扇子,漫不经心说着,“我说林夫人,琬珺姑娘殊容京城上下谁人不知,一直都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我是生意人,你说我会放着这好好的一棵摇钱树不要吗?”

    魏琬珺猜到她不会轻易答应,咬着牙说道:“妈妈,我魏家抄家败落,琬珺本是被充入官妓,该在教坊司的。不知是何人有这通天手段将她送到了春熙院?不知此事若被人知道,妈妈要承担怎么样的后果?”

    妈妈摇着扇子的手一顿,面色有一刹那的不佳,不过转眼又恢复了笑意盈盈。

    “林夫人这是在威胁我?”

    魏琬琰摇头道:“不敢用威胁二字,我只是在跟妈妈谈条件。琬珺曾与衍圣公次子定亲,如今可还未退婚呢,若是他们继续履行了婚约,妈妈可想好怎样与衍圣公交代了吗?”

    妈妈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魏琬琰再接再厉道:“诚然,衍圣公有退婚的心思,可是既然还没走到这一步,那便什么都有可能。妈妈,将琬珺从教坊司送到此处的人,我心中已有了答案,若是不想让我朝着外面嚷嚷,那就让琬珺‘染病身亡’了,可好?”

    来时她自然已经想到了这些话,几番在脑中过了好几遍,此刻说出来颇有底气,仿佛自己还是那个林夫人一般。

    妈妈也果然被说动,半晌都没说话,又与龟公窃窃私语了一番才转过头来下了狠心般道:“那好,五千两。后日是魏姑娘初夜的拍卖日,你若这两天能筹齐这些钱,我就把她给你了。”

    魏琬珺双手死死捏在一起,不让自己露怯,“好,五千两就五千两。我离去之前可否让我看看琬珺?”

    妈妈考虑了一番,点点头。随后亲自带着她去了后院,后院的杂物间锁着门,窗户也被上了锁,但是弯腰还是看得见里头的景象。

    里头的草堆里,侧着脸睡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纤细的双手双脚都被绑住,口中也塞着棉花,不过好歹身上是干净的。

    魏琬琰眼中冒着心疼和怒意,正要开口说话时被妈妈打断,她心虚道:“可不是我丧良心,你妹妹太不听话,只能先关着,我也没有让人打她。等会儿我就让人把她放出来。”

    妈妈是个知好歹的,春熙院能做到如今这番名气,自然有她的功劳。

    魏琬琰心知她已经是让了一大步,深吸一口气居然弯了腰行了个大礼。

    “这两天,请妈妈好好照顾琬珺,琬琰不胜言谢。”

    她行完礼就走出了春熙院,徒留妈妈与龟公面面相觑,百般感慨。

    魏家的这两位姑娘,大姑娘清冷端庄,二姑娘貌美绝尘,如今却都落得这般田地,哎,可真是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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