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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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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了谁?

    四周的空气立刻因为这个问题陷入了微妙的凝滞。

    段殊看着黎嘉年澄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 不得不承认,他想起的确实不是拿铁,而是那个坐在自己对面喝拿铁的男人。

    于是他没有否认, 平静地回答:“一个特别的人。”

    那个人创造了这个奇妙又瑰丽的世界, 并在里面埋下了许多亟待解答的秘密, 然后邀请他进入。

    段殊仍记得在实验室里初见的那一日, 齐宴笃定又沉着的语气,仿佛知道他一定会答应这个看似荒诞无稽的实验。

    那时摆在茶几上的黑色盒子有四个,因为名字都取用自经典老电影,所以段殊现在还记得:双重赔偿、午后之爱、热情似火、日落大道。

    双重赔偿讲述了关于替代品的故事, 这恰好影射了他当下的生活,所以段殊没有多加思考,很快就选中了这个标题。

    当时段殊没有察觉到异样,但现在想来, 这或许不仅仅是巧合。

    齐宴事先知道他正陷在用赵媛来“代替”路明野的困境中吗?

    杯中的橙汁已经见了底,段殊找不到答案,只觉得被一个巨大迷离的幻梦所包围。

    黎嘉年对他的回答心生妒意,不满道:“好了,不可以在我面前说别人特别——”

    放在桌上的手机蓦地响起, 打断了黎嘉年的话,也打断了其他人风雨欲来的气氛。

    是个没有备注的未知号码。

    黎嘉年看了一眼,脸上霎时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不接吗?”段殊提醒道。

    铃声持续作响, 黎嘉年想了想, 忽然狡黠道:“这个电话一定跟你有关, 要不要跟我一起听?”

    段殊诧异了一瞬, 顺势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好, 正好吃完了。”

    黎嘉年率先起身, 往外走去,段殊便同他一起离开。

    他知道旁边桌的两个男人有许多话要说,但他完全被齐宴织下的谜语所吸引,已没有多余的耐心。

    “是谁的电话?”

    段殊轻声问步子轻快的黎嘉年。

    铃声漫长,等走到了无人处,黎嘉年才笑着按下接听键:“是另一个哥哥。”

    是曾经把黎嘉年告上法庭的黎哲,他的富翁父亲名正言顺的儿子。

    电话接通,黎嘉年悄悄地对段殊比了噤声的手势,然后按下了免提键。

    话筒里立刻传来了黎哲年轻又焦躁的声音:“黎嘉年!你在搞什么鬼!”

    段殊看见黎嘉年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声音却是截然相反的冰冷。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语气。”

    黎哲似乎僵了僵,重重地一喘气,才勉强令态度显得柔和一些:“我在网上看见了照片,你在温泉酒店度假吗?为什么你身边会有一个……跟你长得那么像的人?”

    即便他再如何克制,说到最后的时候,也带上了难以自制的惊惶和怒气。

    段殊这才恍然,黎嘉年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公众人物,他同这样一个特殊人物在一起的画面,的确很可能被好奇的网友拍下来,上传到网络,然后又意外被黎哲看到,便引发了他心中强烈的恐慌。

    单是黎嘉年这一个私生子,就已经夺去了本该属于他的许多遗产,如果再冒出来一个……

    黎嘉年轻飘飘道:“哦,原来你这么关心我的生活。”

    他的话音停顿下来,似乎在等黎哲想好追问的措辞。

    但在对方出声之前,他又坏心眼地补充道:“是爸爸的财产分割还没结束,让你觉得不安了吗?”

    他戏耍着那颗正吊在钢丝绳索上的心脏。

    黎哲深吸气,强行忍下怒意,声音隐隐颤抖:“那也是我的……弟弟吗?”

    听到他这样说,黎嘉年笑了起来,语气莫名变得轻柔:“黎哲,你这样乱认弟弟,爸爸泉下有知,会生气的。”

    段殊在一旁聆听,听着黎嘉年那熟悉的语调,毫无预兆地在冰冷和天真间游离切换,他的思绪也捉摸不定,与庸常的普通人不同,一切都随心而变,总是令人陡然惊颤。

    那是他熟读剧本后的演绎。

    齐宴为什么会选择虞年这个角色作为蓝本,又放在了这个恰好合衬的替身故事里?

    被时光封存的旧日影像,和此刻正在发生的真实电影,如两条并行的河流,在段殊心头交错。

    在故事之内,他被要求模仿黎嘉年的着装与爱好,被当作那个永远也替代不了真品的替代品。

    在故事之外,他是公认合作起来最舒服的演员,他从不改动剧本,不会提出任何指手画脚的意见,只会遵照着预先写好的情节认真演下去。

    齐宴对他提出过将类脑生成的主要角色带离剧本的要求,但段殊也明确地回答过:他做不到。

    因为连他自己,都挣脱不开剧本。

    真正的段殊,与虚构的虞年或黎嘉年,拥有截然不同的个性。

    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浓厚的欲望,一切选择都为了自己的欢愉,活得恣意又任性,看起来甚至比他更像真人。

    这是治疗的一部分吗?

    假设是的话,齐宴又希望他做出什么样的改变?

    空寂无人的拐角处,日光被拦在墙外,黎嘉年与同父异母没有任何感情的哥哥通着电话,他的眼睛是通透的黑色,像夜晚独行的猫咪,散发着寒冷的光泽,而段殊怔怔地看着他。

    一种触电般的感觉袭上心头。

    如果他还是电影里的虞年,那个比黎嘉年更像黎嘉年的人……

    他会怎么做?

    黎哲显然不相信黎嘉年的调侃,仍要追寻一个确定的答案,声音里透着可悲的急切:“看在我们还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份上,告诉我,好不好?算我求你了。你们为什么会长得那么像?爸爸是不是真的还有一个儿子?”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趣。

    黎嘉年厌倦地叹了口气,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像要忘记那张与他三分相似的愚蠢面孔。

    再睁开眼时,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察觉到空气里微妙的变化。

    黎嘉年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发现握着手机的指尖忽然被另一种温度所覆盖。

    柔软又炽热的指腹擦过他微凉的手背。

    有人接过了他的手机,也接过了这段对话。

    “你很害怕吗?”

    黎嘉年难得感到了错愕,他听见段殊抛出的极轻问句,近在咫尺的男人微微垂下头,看不清表情,浓密的睫毛洒落深深阴影。

    电话那端的黎哲像是僵住了,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声音:“你是谁?……是照片里的那个人吗?!”

    段殊没有理会他的质问,仿佛只是在好奇:“为什么害怕?是为了钱吗?”

    “你回答我!你到底是谁?是不是爸爸的儿子——”

    黎哲几乎要疯了,毫无理智地重复着相同的句子,段殊在聒噪声中皱眉,关掉了免提,那个声音一下子变得遥远又苍白。

    黎嘉年感受着手指上一闪即逝的热度,眸光格外明亮,完全将另一个人抛在了脑后:“哥哥,我们不理他了。”

    即使在父亲的病榻前,黎嘉年都没有叫过黎哲一声哥哥。

    而现在,他对着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亲昵地叫了出来。

    在黎哲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惊慌失措中,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手机屏幕转向漆黑,黎嘉年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段殊长久地注视着他,心间波涛汹涌。

    然后他听见自己声音里温柔的引诱。

    “要不要让我做你真正的哥哥?”

    黎嘉年的眼睛里写着希冀,以至于小心地屏住了呼吸,像在看白雪纷飞的玻璃球,等待着风雪平息后,显露出那份珍贵的礼物。

    他认真地听着。

    “我们一起出行的照片被人拍下,这是一个最好的契机,你可以借此公开宣布,我是你的双胞胎哥哥,我们长得那么相似,没有人会怀疑你说的话,你还可以骗大家,你将和我分享遗产,那就不再需要亲子鉴定,什么都不需要……连黎哲都会相信的,钱是最重要的证据。”

    荒诞不经的句子落地成型,滋长出阴郁华美的念头。

    黎嘉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根本不在乎庞大财富的流动,无论是真正的分享还是虚构的假象。

    他毫不犹豫地应下:“好。”

    铺天盖地的洁白雪花停下了,他看见玻璃球里并肩而立的那对小人,他们有精致的面孔和雀跃的笑容。

    “但是——”他向段殊走近了一步,“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消失,能听见彼此清晰的心跳声。

    “因为很有趣。”段殊的目光很柔和,“而且,那才是报复。”

    “真正的报复。”

    身边人的咬字很轻,却鲜明地烙进了黎嘉年的呼吸里。

    他猜不到段殊要做什么。

    他喜欢这种感觉。

    电流涌动的感觉同样蔓延在黎嘉年的身体中,悚然又欢畅,他终于不再孤单,有人和他一样了,一样在这个明暗交错的世界里逆着光前行。

    于是黎嘉年张开了手臂,情不自禁地抱住了眼前人。

    那是一个热意汹涌的拥抱。

    “哥哥,我知道你会长大的。”

    他俯首在段殊肩头,低低地感慨着,然后换来了一道轻轻的笑声。

    角落暗不见光的阴影里,他们合为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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