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算账
就在宁柔打定冷眼旁观宁家，眼看他起高楼、宴宾客，再冷眼看到他楼塌了的主意的时候，她的每日课程又有了新的调整。李氏以看管不严为由，辞了那位连名字都没留下一个的女教头，找了个女学中的先生来，从此体育课统统改上了语文。
……还有数学。
“娘，女孩儿家不是只要识文断字就成？”女先生打得一手漂亮算盘，教得又严厉，用惯了计算器偷懒的宁柔整日叫苦不迭，再看李氏悠闲地在旁修着指甲，颇觉自己课程超纲。
李氏自打给相公纳了一房良妾，终于把自己从不断下崽儿的苦逼境地解救了出来，大把时间用来收拾自己。此时她正用明矾浸了凤仙花瓣，一点点将艳色染到指甲上：“未来你是要做当家主母的人，不会记账算账可怎么行？”
“我不能雇先生代我去算吗？”什么叫术业有专攻啊，宁柔蔫蔫儿地反驳，她只想用钱解决问题，反正宁家不缺钱。
毕竟宁左相过手盐、铁、茶三项肥差的官营事务，手指缝儿里漏下来都是大把银子，平日里宁府贯彻一个食不厌精、衣不讳美，愣是把宁柔上辈子就没戒掉的土豪习性又给拔苗助长了一回。
“能啊。”李氏抬起眼来，笑意温柔，“你能保证被人卷款跑了的时候不哭，也不怕被人做了假账回头莫名其妙背了一身债，更不怕成了仰光城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就成。”
“就不是怕我给宁家丢人？”宁柔精准吐槽，她还一直介意自己是皇权的牺牲品，得了机会就想试探试探。
李氏手中动作微微一顿，一抹艳红擦上指腹：“不怕。”
宁柔这下真有点好奇了：“名声不是贵族最看重的东西？”
“那是世家。”李氏出身世家，自然最有发言权，“咱们家是不怕的。”
宁柔刚要追问，李氏一颗花荚丢过来，正中靶心，凭空给宁柔添了颗眉心红点：“好好打你的算盘去，前几日翻墙这回事儿还没跟你算账呢？”
也不知道现在装傻还来不来得及：“原来娘让我开始学打算盘，是怕跟我算总账算不清？”
看她这副促狭样儿，李氏笑着又丢来一颗花荚，这回砸在了她眼皮儿上：“就你嘴刁得慌，也不知是随了谁……”
宁柔捂着眼睛假装呼痛，从指缝里偷看李氏的反应，李氏当了真，慌忙从躺椅上跳下来，三步并两步赶到宁柔面前，捉住她的手迭声问：“伤到哪儿了，让娘看看？”
小丫头作势捧心：“伤到心了……唉，唉，别打……”
李氏发觉又被闺女摆了一道，又气又笑，当场就挥着绘了一半儿的指甲拍了她两下，忽然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宁柔不敢问。
她怕问了，就会听到让自己伤心的话。
其实道理她都懂，左相是富一代白手起家，背后除了皇权外，无支无撑，最好巩固家族地位的方法莫过于生子与联姻。可惜李氏长了个专生儿子的肚子，宁家之子尚主怕是不大够格，直到轮到宁柔才有了这么一个和皇室联姻的好机会，偏偏对方又是与她年纪相差最夸张的皇长子殿下。
宁柔也知道，本身自己左相之女的身份充其量也不过是够一个皇子妃候选人资格而已，若是加上其他家族因素，怕是反而要把分扣成负的。
俩人本无缘，全靠她出生那会儿只看脸。
要么怎么说颜狗不得好死呢？
但或许利用是真的，对自己的心疼也是真的啊。
宁柔小大人似的拍了拍亲娘手背：“像娘这么的大美人，这一叹气才真是让人知道西子捧心所言不虚。”
李氏又嗔怪又奇怪，反手过来扣住试图安抚自己的那只小手：“西子是什么子？”
宁柔这才发现自己一嘴瓢用了个这世界没有的典故，垂下眼去，强行圆了一波：“是我在书上看来的，说是有个美人叫西施，像娘这样漂亮，但是却有心疾。平日她心疾发作就会蹙眉捂着胸口，人们都说这样她美极了……”小谄媚精还不忘趁机吹捧一波她娘。
“从哪里看来的杂书？”李氏满脸不信，“我若是那什么西子，你就是我的心疾，整日作怪，真是愁人。”
宁柔借机把闹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的算盘一推，故作认真地讲：“娘先别急，刚才咱们这典故还没讲完呢。那西施邻居家有个姑娘，长得着实不敢恭维，她见人们都夸西子捧心的模样好看，她便也有样学样，整日照着西施的样子捂着心口扭来扭去……”
小谄媚精跳下座椅，夸张地比了个捂着心口皱眉的架势，挤眉弄眼到恨不能五官错位以示反差：“大概就是我学娘的这样儿。人们也给这丑人多作怪取了个名目，叫东施效颦。来日只需要我这么往娘身边儿一站，全仰光城都知道娘是第一美人！”
“还不收了你这怪样子！”李氏又赏了她一颗脑瓜嘣，“若是家里来了客人瞧见你这样儿，我还真丢不起这人……”
往家里来的客人……
宁柔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位堪比谪仙的白衣殿下，其实他很好，对她也很好，但是她却不想就这样认命了。
“娘，我攒了一百两银子，能在城中置办多少产业？”今日气氛正好，适合她切入自己想知道的话题。
她平日月例银子一个月足有五两，之前出门就只去了一趟茶馆，还不是自己会钞，压根儿没来得及感受到物价多寡，更不知购买力几何。上辈子的经验告诉她，钱是能生钱不假，捂在自己口袋里却不能凭空生崽儿，最次最次也得存钱庄吃点利息，要是能购置些产业就更好了。
李氏惊诧道：“刚才还一副不情不愿学算盘的样子，你这丫头转性倒比翻脸还快。”
那不是咱会用阿拉伯数字作弊直接简算吗？
“娘~”宁柔发动大招，拽着李氏衣角不住扭动，撒娇撒得她都在心里恶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告诉人家嘛~”
紧接着李氏就无情打碎了她的发财梦：“你才七岁，未到十四，不能与庄家结契，签不了书契，就购置不了地皮、店面。”
十四……还要等七年……
龙瀛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出嫁，等到自己十四岁再开始积累原始资本怕是太过仓促，宁柔正在发愁，李氏又道：“但可以由父母血亲签代持契，如今签了之后，待你十四岁那年自动划归自己名下。”
宁柔登时眉开眼笑：“这个好！”
李氏凝视她片刻，笑着摇了摇头：“真不知你这小脑袋瓜里整日塞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小小年纪，也没人教你理财置业的，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些？”
宁柔一阵紧张，顺嘴找了个借口：“这不是之前我看人家开茶馆挺有趣的，就也想自己开一间嘛……”
眼看李氏一张脸立刻晴转多云，宁柔才意识到自己又提了自己翻墙逃家这一茬事儿，赶忙举手投降：“我错了，娘，再也不敢乱跑了。”
“你实在闷得慌想要出去走走，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用这样危险的法子不行，明白吗？你不是因为离家外出才挨的打。”李氏叹口气，知道闺女看起来乖巧，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以小见大，娘是怕你走了歪路，不然哪儿舍得打你。”
七岁的小姑娘就敢拿着梯子翻墙，万一磕了碰了摔了，怎么办？
李氏说得很自然，语意中满满爱怜。
宁柔差点就要被这股母爱当场击溃，只能拼命在心里提醒自己，卖家、商品……这不过是怕自己万一破了相伤了身卖不到皇家了而已。
“柔儿不会的。”宁柔在李氏膝盖上一趴，仰起脸来，含糊地带过了这个话题，“那我攒的钱能买下一间茶馆吗？”
“能啊。”李氏跟她学得也是十足促狭，“买个茶馆柜台还是够的，还得你亲自去兼任茶博士，不然都不够招人。”
这……一百两的购买力，有点低得离谱啊……
宁柔不知道的是城中本就寸土寸金，日前她去的茶馆本就是最好的地段最火的铺子，李氏说一百两买个柜台方圆大小的确不虚。但若是城郊荒地，一百两足够开三五亩的模样，人流量才是决定物价高低的决定性因素。
“那一两银子能买多少黍米？”问完还是心里没有合适标尺衡量自己有多少钱，而龙瀛主食正是这种黄色类似于大米的作物，宁柔觉得这个问起来最直观。
李氏看着她的目光不由有些匪夷所思：“一两银子大约可购黍米一石，柔儿，你怎么想得到问这个？”
宁柔对古代单位心里没个准数，只估摸着一石不会少于三百斤的样子……这银子的购买力还成啊，不至于连京城一厕所都买不下来吧？
“娘，这样算起来，一百两不少了啊？”
李氏也点了点头：“寻常五口之家，一百两银子吃喝一年还颇有富余。”
宁柔这下得出了“仰光城果然寸土寸金”的正确结论，发愁地撑起下颌，陷入思考。
那这一百两银子，要怎么才算物尽其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