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片言戡定出奇谋（3）
或许是被她的眸光所摄，众人一时间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寂静之中，海日古开口：
“我提联姻本是好意，如今看来，苏姑娘不仅不愿意领情，还打算以莫日根的性命来威胁我了？”
“好意？我呸！”苏盈狠狠啐了一口，“谁家求娶姑娘是把姑娘囚禁了，拿她朋友的性命来逼迫对方的？”
“我告诉你，如果我和齐歌没法离开，你就等着给你的大儿子收尸吧！死个大王子，对于西州光明圣教来说根本没什么损失，我哥哥正好可以扶植奎琅上位！”
说完，她笑着问莫日根:
“你说我讲的对不对呀，大王子殿下？”
她虽是在笑，声音却冷如碎冰。只见苏盈用金刀在莫日根的脖子上来回比划，一边划一边道：
“你故意给奎琅使绊子，让他今晚没法及时过来，就是怕这个吧？我可不管你有多少心思，现在你的性命在我手里，想活命，就让周围的人都给我退下！”
“听到了没，退下，都给我退下！”莫日根完全失去了大王子的风度，声音颤抖着，让那些武士远离苏盈，随后他哀求地看向海日古：
“父王……”
海日古注视莫日根的眼神充满失望，这个平生不可一世的老人，第一次露出疲态，他闭了闭眼睛，挥手，对一众武士道：
“不准伤害苏姑娘。”
目的达成，苏盈一声响亮的口哨，马蹄声哒哒响起，夜色里，白马如流星般奔来，站在齐歌身边，不住地打着响鼻。
齐歌扶住白马，勉强地站起身来，翻上马背。与此同时，苏盈挟持着莫日根，一步一步退到白马旁边。
“现在……现在可以放了我吧？”莫日根一边试探着问苏盈，一边暗暗运劲，看看自己是否能冲开穴道。
苏盈没说话，只是紧紧盯住王帐的方向。
就在莫日根即将为自己解穴的时候，部落里突然传来女奴的惊呼：
“不好啦，王帐起火了！快来救火啊！”
因为王帐失火，整个风炎部瞬时乱作一团，浓烟滚滚，熊熊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不停有人在大大小小的帐篷之间奔走呼号。
——草原上本就水源匮乏，王帐又位于风炎部正中央，一旦火势无法控制，给整个部落带来的损失都是不可估量的。
海日古看了看苏盈，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王帐，当机立断，对身边的武士命令道：
“都给我去救火。”
“是！”得了大君的吩咐，武士们登时散开。
混乱之中，苏盈看见所有的武士都赶去救火，她把莫日根往海日古的方向用力一推，旋即自己拉住齐歌伸过来的手，利落地跨上马。
“走！”她一扬马鞭，命令白马。
晚风的吹拂下，白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很快载着苏盈与齐歌两人奔出风炎部，如离弦之箭般消失在夜色昏暗的草原里。
“父王你看……”死里逃生的莫日根站在海日古面前，嗫嚅道。
“倒是我低估了这个丫头。”海日古凝视着苏盈与齐歌策马远去的身影，转头看向沈临渊，命令道：
“你，带着一队人，追。”
白马不知奔驰了多久，苍茫无垠的草原上，总算出现风寂之山的轮廓。巨大的圆月映照在环形的山谷后，明亮的月辉将山谷与整片原野染成寒冷的银白色，就像初降的新雪。
若有神祇从苍穹俯视，银辉遍洒的原野之间，两人一马，仿佛向风寂之山移动的蚂蚁，如此弱小，又如此锲而不舍。
“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要到了！”
苏盈害怕齐歌体力不支，不住地给他打劲。
齐歌低低地“嗯”了一声，也不知身体情况如何。
风寂之山近在咫尺，苏盈几乎可以看见环绕整座山谷，通往山顶的古老石阶。她勒紧缰绳，正想加快速度，不料战马与甲胄碰撞的声音接踵而至！
与之而来的，还有沈临渊冰冷的话语，回荡在漆黑如幕的夜色里：
“给我放箭！”
箭雨呼啸，发如飞电，好几只利箭从不同方向射向苏盈紧握缰绳的手臂，苏盈躲闪不及，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中箭的时候，整个人突然被人用力一扯，从马背上跌落!
饶是如此，齐歌依然用后背护住苏盈，任凭自己忍着钻心的痛楚。
两人在草地上滚了几遭，方才停下来。停下来的时候，苏盈甩了甩脑袋，等视线重新恢复清晰，她赶紧扶着齐歌起身。
两人从地上爬起来的瞬间，她听到他低低地说一声：
“抱歉。”
明明非要拉着他来北疆的人是自己，明明害他身受重伤的人也还是自己……为何，说抱歉的人，却是他？
她心里一时间五味陈杂，然而来不及多想，齐歌似是发现什么，拉了拉她的手，一指天空，对她道：
“快看。”
苏盈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曾几何时，苍穹之间的圆月仿佛被什么不洁之物侵蚀，从边缘开始泛红，红得犹如鲜血。很快，血色扩散开来，就像墨汁滴入水里，半轮圆月几乎都成了可怖的猩红色。
血色的月光笼罩整片大地，追逐而来的沈临渊自然也发现这些异象，他刚想命令所有的武士下马，下一个瞬间，轰隆隆的响声传来，大地如有了生命般，不住地震颤着！
顷刻之间，以风寂之山为中心，草原上狂风大作，肆虐的疾风卷起无数的砂砾与枯草，令所有人的视线都陷入一片迷蒙之中。风里如同有无数的厉鬼在哭嚎，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武士里有人用惊恐至极的声音道：
“大合萨说过，风寂之山，山口合，血月现，万鬼哭——是莽古天神，天神发怒了！朔风族的亡灵就要来了！”
听见武士的话，苏盈抬起眼睛，果不其然，风寂之山的山口在缓缓合拢，而通往山顶的阶梯也在颤抖着，簌簌地滚落雨点般的碎石。
知道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苏盈咬咬牙，逆着狂风，争分夺秒地搀扶着齐歌登上石阶。
奇怪的是，登上石阶以后，周围的风瞬时减小许多，然而脚下的山体仍在不停地颤抖轰鸣，如万马奔腾。好几次若不是齐歌拉住她，苏盈险些跌下石阶。
等两人来到山顶祭台，整轮圆月几乎都被染成血色。
猩红的月光照耀下，祭台旁边的谷口黑黝深邃，如同散发着寒气的无底洞，洞里潜伏着无数的诡秘暗影，虎视眈眈地觊觎着来者。
苏盈骤然想起曼罗的话：
“在朔风族的传说中，血月之夜，从谷底向外跑，速度越快，直到跃出洞口，便是超越时间的力量。那是未来，能够逆转命运的未来。”
她不要未来，她只要过去。
有她和他的过去。
念及此处，苏盈深吸一口气，定定注视齐歌，问他：“你信我吗？”
云梦泽上，烈焰燃烧的船舱里，她也曾这样问他。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看见苏盈清澈明亮的目光，齐歌一颗心突突乱跳，终于点头：
“嗯。”
得到他的答复，苏盈莞尔而笑，如同蔷薇凝露开放，说不出的明艳娇媚。同一时间，风寂之山震动得愈发厉害，几乎让人无法站稳。
地动山摇之间，苏盈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掌，拉住齐歌，齐歌还不知她要做什么，下一刻，就已被她带着，仰身坠下山谷！
两人坠落的一刹那，圆月如血，高悬于空，风寂之山彻底合拢！
下坠的过程里，视线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风在耳边声嘶力竭，无休止的回忆纷至沓来，如同幽森的亡灵执念，生生不息。
苏盈曾听说，世有华胥之梦，梦中所愿所想，皆能成真。
只此一生，她别无所求。
唯求真神，能给他们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