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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行行何处散离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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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篝火噼啪燃烧着,迸出细小的火星。

    苏盈下巴微抬,准备再喝一口玉露春时,不料手里的细颈白釉瓶被人抽走,顺着拿走瓶子的手一看,正与齐歌一双深茶色的眸子对上。

    “饮酒过量则伤身。”齐歌淡淡说着,给瓷瓶旋上酒塞。

    苏盈撇嘴,在篝火旁静坐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他:

    “能不能告诉我,岭南之役,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到苏盈的问题,薛万三和那些将士的面容,再度出现在齐歌的眼前。他沉默半晌,缓缓开口,低声道:

    “死了很多人。”

    察觉他的情绪不太好,苏盈虽有犹豫,但心底的疑惑终究还是压过了犹豫,问道:

    “这就是你想当皇帝的原因吗?怀安王……是不是也和岭南之役前期的失利有关?”

    齐歌摇头:“无关。”

    “那是因为……”苏盈不解。

    “他挡了我的路,仅此而已。”齐歌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听到这个理由,苏盈默然一瞬,开口:“怀安王为救幼子,私自炼制药人,确实罪孽深重。而你将计就计,故意引他入局,又以其幼子威胁对方,种种手段,无可厚非,毕竟朝堂波诡云谲,若居高位,杀伐决断必不可少。我虽赞成你的做法,但……”

    她迟疑一会,轻声道:“但这和我印象之中的你,实在大相径庭。”

    齐歌淡淡道:“你说了这么多,就只想告诉我,如今我行事果决,不似昔日慈悲?”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当年七绝大会上,你对付齐曜同样雷厉风行。只是……”苏盈深吸一口气,直视他的眼睛,“若在当年,你不会对幼子出手。”

    齐歌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变动,然而那笑意却冷得犹如二月里的飞雪,他道:

    “苏姑娘,人易变,情非昨,无论你印象里的洛孤绝如何,我想,你都不能再以看他的眼光来看我——权当他是死了吧。”

    苏盈咬咬唇,别过脸,没再说话。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她拿过细颈白釉瓶,重新拧开盖子,“咕嘟”灌了一大口酒液下去。

    齐歌想从她手里抢走瓷瓶,却被苏盈“啪”地打开手,伴随着一句怒斥:

    “别管我!不是你说的人心易变吗?还管我做什么?”

    他微地一愣,只看见她眼里星星点点的泪光。

    “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觉得我很蠢?”

    接触到苏盈澄澈见底的双眸,齐歌哑然,过了一会,他低低地道:

    “是有些蠢,但……”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在心底轻声说:并不讨厌。

    苏盈用力吸了吸鼻子,仰起头,又是“咕嘟”一口酒,竭力不让自己眼泪落下来,然而眼眶还是忍不住泛红。

    深秋的风凉凉地吹着,吹得两人头顶枝叶摇晃。齐歌见无法从苏盈手里夺回瓷瓶,转身准备回到自己原来坐的地方,忽然被苏盈一把抓住手臂,强迫他在自己旁边坐下。

    他微地一怔,却也没有反抗,顺从地坐在她身边,但苏盈同样没有将自己倚靠过去,只是兀自饮着酒。

    夜色无声地流逝,唯有柴禾燃烧的细碎声响。他们挨得是如此之近,然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在两人之间,薄如蝉翼,似乎伸手便可打破,却又如此坚不可摧,令人心灰意冷。

    “如果……没有找到风寂之山,你想做什么?”许久许久,齐歌终于开口,语调低沉,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

    醉眼朦胧里,苏盈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托腮认真想了一会,“没有找到风寂之山,我想做什么呢,唔,我想……”

    远处的林子影影绰绰,忽有雀鸟惊起,飞向苍穹,苏盈一拍巴掌,笑得眉眼弯弯,指着缩成黑点的雀鸟,道:

    “我啊,我想变成一只鸟,想去哪,就飞去哪。飞过大江南北,飞过山川湖海,飞过天地日月,饮露吸风,乘云气,御飞龙。”

    “如果没法变成一只鸟,就变成一朵花吧——自由自在开在荒原上的野蔷薇,任凭雨雪风霜,花开花落,只为自己。”

    她坐在树下,眯着眼睛看天上的星星傻笑。因为喝多了酒,脸颊绯红,像是春日里枝头开得最繁盛的桃花,灼灼其华。

    笑着笑着,眼泪忽然落下来,渗入唇边,冰凉而苦涩。

    “总之,我不要再喜欢一个人了!喜欢真的太累了……”

    “喜欢……真的太累了……”

    说到后面,她猛地直起身子,将手心里紧攥的香囊一把扔出去,“噗通”一声,香囊在水面溅起小小的水花,然后缓缓沉入河底。

    扔完香囊,苏盈如同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般,依靠着树干,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齐歌一贯保持沉默,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偶尔注视苏盈的眼光,才暴露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不知不觉,一宿悄然过去。

    曾几何时,模模糊糊的视线之中,苏盈看见齐歌与林秋水一袭大红婚服,踩着绣满如意蝙蝠纹的锦毯,一步一顿,庄重而典雅地走向张灯结彩的正厅。

    随着她的努力睁眼,眼前一切变得清晰起来,而那清晰,却愈发令她绝望。

    ——是的,自己没有看错,这是他和她的婚礼!

    铺天盖地的祝福声里,她在人群外声嘶力竭地叫着“洛孤绝”三个字,直到嗓子喑哑,他终于回头看她。

    然而那眼神却冰冷彻骨,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苏盈怔怔站在原地,只觉得心神俱裂,悲伤欲绝。

    她试图向他伸出手,下一个瞬间,那张俊逸容颜突然放大,变成滑稽可笑的一张脸,皱皱巴巴,犹如风干的核桃。

    “——醒醒!醒醒!你挡着小老儿我的路了。”

    她悚然惊醒。

    从梦境中回过神来,苏盈心有余悸地抚住胸口,指尖突然触及到缜密的针脚与平滑的布料。垂眸一看,玄色的外袍不知何时披在自己身上,鼻尖仿佛还能传来清冽的月氏香气息。

    抚摸着衣袍,苏盈因梦而慌乱的心生出一股暖意,渐渐安定下来。

    无论如何,起码此时此刻,北疆的草原上,站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

    而他眼里的人,还是自己。

    苏盈四处张望,寻觅齐歌的影子,直到被一个不满的声音打断思绪:

    “喂,我说!你难道没有听见我的话吗?你挡了小老儿我的路了!”

    苏盈总算注意到自己面前站着的人,只见对方从头到脚,不余三寸长,加上满是皱纹沟壑的脸,活像个被拦腰截断的老树桩。

    “看我做什么?没见过长得这么英俊的侏靖族吗?”老树桩气哼哼的,一双铜铃大眼狠狠瞪着苏盈。

    苏盈哑然失笑,从前在叶望舒先生的书里看见过侏靖族矮人的描写,不曾想今天倒是头一遭看见活的。

    话说回来,师父齐光能发明火铳,似乎就是得到侏靖族古书的启发。而火铳后来的批量生产,同样离不开侏靖族工匠的帮忙。

    因为这个缘故,苏盈开始认认真真打量起面前的侏靖族矮人。

    ——唔,叶望舒先生写得确实没错,侏靖族,久居于北疆草原的地底洞穴,身量矮小,精于冶炼,脾气古怪,认死理,不通世故。

    苏盈伸了个懒腰,不慌不忙地起身,然后拍了拍对方的脑袋,“这里可没规定路是谁家的。再说了,我在树下休息,你大可绕过去呀。”

    “你你你!居然还敢碰我的头,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老树桩被苏盈的话噎得直跺脚,马上就是侏靖族的忍冬节,他特意起个大早,想要从挂满彩带的老树下经过,好讨个姻缘的彩头,不料偏偏被苏盈挡住了——这不是存心捣乱吗?

    看到矮人气急败坏的样子,苏盈忍俊不禁。就在两人说话的间隙里,齐歌牵马过来,看见苏盈身边的矮人,他眉梢微微一挑,不过也没有流露多少惊讶之色,只是对她道:

    “该走了。”

    苏盈将外袍还给他,正准备跟随他上马的时候,侏靖族的矮人在背后破口大骂:

    “讨人厌的狗男女,小心被风寂之山的怨灵给掳走,永远得不到莽古天神的祝福!”

    听见矮人的话,苏盈与齐歌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下来,齐刷刷回头看向矮人,异口同声地道:

    “——你知道风寂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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