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一曲清歌酒一觞（1）

    七绝大会的谢幕宴过后，岳君霖本欲和其他宗派一样，次日便带着凌霄阁的一众弟子返回天虞山。

    然而没几天便是一年一度的拜月祭，加上天虞山与承剑山庄相隔甚远，路上舟车劳顿，在颜庄主的盛情挽留下，岳君霖决定带着众弟子度过拜月节，再启程。

    早饭过后，洛孤绝看不见苏盈的踪影，正奇怪她去了哪里，突然听见苏盈房间的方向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声。

    等他匆匆赶过去，才推开门，就看到苏盈坐在床前，把一件鲜红的东西往身后藏。

    “什么？”他好奇道。

    “没什么。”苏盈站起来，挡在他面前，不准他看。

    不料洛孤绝一个闪身，敏捷地捞起床上的东西，发现是一件鲜红的长裙，上面还有朵绣了一半的蔷薇花。

    “你这是？”他微微蹙眉，拉过她的手，果然上面被针扎了个口子，正往外渗着血珠。

    苏盈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不是都说你们中庭女子，在出嫁前要一针一线地缝制自己的嫁衣吗，所以我就试试咯。”

    瞥了眼床上放着的鲜红嫁衣，洛孤绝十分冷静地道：“我不觉得你会比绣娘绣的好。”

    “你！”苏盈气得捶了下他胸口，不料却被他抱住往床上倒去。暖暖的光线从窗口照进来，浮动着金色尘埃，苏盈偎依在洛孤绝怀中，仿佛时间就此静止，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未几，苏盈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直起身子，杏子般的眼睛一眼不眨地与黑衣青年对视。

    “我以前常看话本写，中庭的长辈在新婚夫妇成婚的时候，都特喜欢在床上铺块白布，那个是干嘛用的？”

    “那个……唔……”洛孤绝耳根蓦地烫起来，不知如何解释。

    半晌，他总算开口：“你不是都看了话本么，那里面没写？”

    “没写啊，一般就写到洞房花烛夜，两人喝了合卺酒，然后睡一觉，就到了第二天了。”苏盈努力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剧情。

    他抵住她的额头，低笑一声：“到时候你就知道它的用处了。”

    听他说这话的时候，苏盈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有什么在顶着自己，抬眸注视洛孤绝，却见他眼中含了几许促狭，凑到自己脸旁，含住耳垂轻轻咬了口。

    ——自从婚约确定以后，显然洛孤绝没之前那么拘束了。

    虽然他没有用力，咬得也并不疼，苏盈的心跳却一下子加快，她微微动了下身子，然而她的动作似乎勾起了对方的某些欲望，洛孤绝环住她的腰，直接反身压住红衣少女。

    眼见对方形状好看的唇越来越近，苏盈心跳密如鼓点，索性闭上眼睛。此时门外突然“哎呀”一声，洛孤绝神色极其不悦，双眸如凝了寒冰，看向外面，发现是和颐郡主云无心。

    云无心背过身，以团扇遮面，“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洛孤绝冷哼一声，没说话。

    苏盈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整了整衣服，去屋外见她，问道：“有什么事吗？”

    云无心向身后使了个眼色，苏盈这才发现院子里除了云无心以外，还站着十几个侍女，排成两排，极其恭敬——自从出过花楼那档子事，不管去哪，云无心身后都会跟着两列人，甩都甩不掉。

    更令云无心窝火的是，只要自己稍微流露出想出去玩的意思，立即会被人劝回来，更有甚者，还会直接搬出教养嬷嬷来压她。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苏盈疑惑。

    为首的侍女低头回答：“公子吩咐过了，要时时刻刻照看郡主殿下，免得出什么意外，况且外面不够安全，还是呆在山庄里最好。”

    “快想个主意，帮我甩开这些人。”云无心压低声音，“今天茶馆里可上了新的话本，我座位都订好了，赶着去听呢。”

    苏盈瞬间精神起来：“没问题，带我一个。”

    她对云无心附耳说了几句话，云无心眼睛一亮，赶忙点头，先是吩咐下人，去厨房煮一锅桂花银耳羹，又命人从自己房里把布料针线拿过来。

    至于跟着自己的那些侍女，都让她们立在屋外等候。

    虽然苏盈与云无心是一副认真绣花，岁月静好的模样，但因为有醉花楼的前车之鉴，洛孤绝始终不太放心，于是拿了本书，也呆在房里看了起来。

    颜舜华听闻消息，特意从镜花小筑过来，一进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两名少女亲密地靠在一起，一人拿着张绣花绷子穿针引线。

    绫罗绸缎柔软地堆叠在她们身旁，五色的丝线被捻成数股，如彩条般散落在床上和架子间，在午后的光线里，流动着温润的光泽。

    见她俩难得的安静，颜舜华啧啧称奇的同时，也放下心,他轻笑一声，对云无心道：

    “没想到郡主殿下也有做女红的一天，正好我缺个荷包，你不如一起绣了如何？”

    云无心啐他一口：“少来，白占便宜，我才不干。”

    颜舜华微叹口气：“本来还想着，马上拜月祭，要不要请汧灵郡最好的工匠许姜，给你定制一套点翠头面。现在看来……”

    “许姜？你是说，之前给文瑶皇后打造大婚首饰的许姜？”

    云无心声音瞬时拔高八度，当机立断，“不就一个荷包吗？成交。”

    颜舜华眉眼含笑：“那可说定了，如果没有荷包，拜月祭你什么礼物都收不到了。”

    “小气鬼。”云无心哼了一声。

    见洛孤绝在旁边无聊得打瞌睡，颜舜华从他手中抽出书：

    “你呆在这里也是没事，不如跟我回镜花小筑，我刚巧画好一幅画，想你帮忙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地方。”

    洛孤绝想了想，起身：“那就走吧。”

    等两人离开，云无心立马放下绣花绷子，冲苏盈一抬下巴。

    苏盈悄悄翻窗，片刻之后又从窗户里跳进来。

    “搞定了吗？”云无心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苏盈一拍胸脯：“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云无心当即走出房间，对外面的侍女道：

    “你们在太阳底下也立了半日，一人赏一碗银耳羹，别累坏了身子。”

    她的语气极其温柔，和平常娇蛮的性子截然不同，众侍女相互看了看对方，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很快就有人端着檀木托盘过来，给她们发放刚刚煮好的桂花银耳羹。

    不过端托盘的人，并非下人，而是一个白衣的女子——颜庄主的义女，颜凌。

    云无心和苏盈诧异地看她，不知道她出现在这里做什么，然而颜凌神态自若，静静注视着众侍女喝完银耳羹，然后将空碗一一放回托盘上。

    但从云无心身边经过的时候，颜凌的脚步微微一顿，似是叹息般说了句：

    “你的弃如敝履，却是很多人的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为之奈何？无可奈何！

    云无心愣了愣，没听懂她的话。

    白衣的女子眼眸低垂，仿佛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很快又恢复平常那种冷如霜雪的神色，只是对云无心道：

    “大婚在即，还望郡主考虑公子心情，以婚事为重。”

    旋即，她便不着痕迹地转身离开。

    颜凌走后，苏盈转向云无心：“她什么意思啊？好端端的，突然提你的婚事干嘛？”

    云无心瞥了瞥周围站得好好的侍女，迟疑道：“你刚刚去厨房……真的成功了？”

    苏盈蹙眉，发现侍女并没有和她预料一样，因喝了掺蒙汗药的银耳羹而昏昏沉沉，反倒个个精神抖擞，不由得奇道：

    “怎么可能，明明我亲自……”

    云无心一拉她衣袖，示意她别说出去。

    苏盈止住话，云无心扫了扫周围的人，长叹一声：

    “算了，看来今天是出不了门，舜华不是说他画了幅新画么，我们也一起去看看。”

    镜花小筑里，梨花繁盛无比，如堆霜砌雪。

    开得最妍丽的一树梨花下，放着一张几案，有宣纸铺设其上，纸旁放着砚台与各色颜料。白衣的贵公子立于案前，执笔作画。

    “你确定，这张画里，当真是……和颐郡主？”洛孤绝抱着胳膊，靠在树下，问他。

    “自然。”颜舜华浅浅一笑，仿佛云散月明，清光四溢。

    画完最后一笔，他又在宣纸的空白处提了一行诗——

    “瑶华长相忆，碧落长相依。白首共枕席，死生俱欢颜。”

    等诗写好，盖上朱砂印章，颜舜华方才放下笔。如同想起什么，他摇了摇头，对洛孤绝笑道:

    “坦诚地说，无心小时候又懒又馋又没有身材，把自己吃得跟个圆滚滚的橙子似的——她还偏生没事就穿身橙黄色的衣裳，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自己有多胖。”

    洛孤绝刚想说话，然而当他看见门外走来的两人，果断住口。

    果不其然，云无心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颜舜华！我是吃了你家大米还是抢了你的肉，你在我背后就不能有句好话吗？”

    “不能。”颜舜华放下笔，回应，“现在没吃，以后就要吃了。”

    “你！！”云无心用手指着颜舜华，她觉着，她要被气哭了。

    等云无心看清楚画里的自己，她彻底忍不下去了，直接跑向嘉柔长公主居住的玲珑庭，一边跑一边喊:

    “娘，我不嫁了！打死我也不嫁了！我就算是嫁给残的瞎的瘸的，我也不嫁给颜舜华！谁要再逼我，我就削了头发，出家去做尼姑！”

    苏盈对这一幕叹为观止，由衷地对颜舜华道：“你厉害。”

    话虽如此，苏盈还是忍不住朝桌上的画看去。

    平心而论，颜舜华的画技十分了得，无论是盛开着细碎花朵的橙树，还是树上摘花的橙衣女孩，都画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只不过……女孩的脸和腰身，也确实很像一个……圆滚滚的橙子。

    颜舜华没有理会苏盈，只是将画收起来，命下人送去装裱。

    看他无所谓的态度，洛孤绝微微叹口气，“何必这样欺负和颐郡主。”

    苏盈给他一个白眼：“别说他，你也好不到哪去。”

    “我？”洛孤绝莫名其妙，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扯到自己身上。

    “一样的嘴欠，半斤八两。”想起今早洛孤绝嘲笑自己绣工的事，苏盈轻哼一声，起身朝着外面走去，“我去看看无心，按她的脾气，估计有的闹腾了，颜大公子，你好自为之吧。”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苏盈都坐在秋千上，听身旁的云无心数落颜舜华。

    从小时候颜舜华笑她胖，给她取了个小橙子的绰号，害得云无心被众人嘲笑。以及书院考试时，对方从不理她的求助，还向夫子打小报告。再到每次画画，他都要昧着良心，丑化她的美貌……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可谓是罄竹难书。

    苏盈听完，深表同情的同时，也是十分疑惑：

    “他都这样，你居然没打死他，还肯嫁过去，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云无心想了想，回答：“可能因为他长得比较好看吧。”

    “……”苏盈无言以对。

    不过出于姐妹情谊，苏盈还是决定安抚一下云无心，她朝她勾勾小手指，小声对她讲了几句话。

    云无心一扫刚刚的消沉，“还愣着做什么，你要真能帮我出去，今晚我请客。”

    “别急，先换衣服再说。”苏盈拉着云无心站起来，然后进了房间。

    一群侍女伫立在屋外守候，不料里面突然响起声惊呼：

    “无心，你跳窗户干嘛？”

    侍女们面面相觑，进去一看，果然窗户推开的，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匆匆闪入花丛之间。

    苏盈和她们隔着扇屏风，红色的裙子搭在屏风上，似是正在换衣服，不方便见人。

    众侍女之间比较年长的，果断开口：“你去那边，我去这边，分头找郡主殿下。”

    等她们都离开了，一人从屏风后转出，不是苏盈，却是云无心。

    穿着苏盈衣服的云无心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赶紧顺着先前约定好的逃跑路线，悄悄溜向承剑山庄的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