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命
【这个世界没救了。】
黑发的少女伏在桌前,不断书写着。
【从三个月前开始,所有的植物都莫名其妙地枯萎死去,没人知道原因,没人找到解决方法。好像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选择放弃了一样。食物越来越少,天灾与人祸并行。】
【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所幸水源没有断掉。植物的死去对生物链来说是足以毁灭世界的灭顶之灾,在之后动物也相继死去,人类或许会是最后才灭绝的生物。】
【但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
少女咳嗽两声,浴室里的水依然在哗哗流淌,她慢慢转头,用无神死寂的漆黑眼眸望向窗外,昏暗的天气满满地都是死的味道。
植物死去了,动物死去了。
人也死去了。
这个世界正在死去。
已经无法挽回了。
【对不起,妈妈……我真的……】
“我真的……”
少女说话的声音极低,也很虚弱和迟钝。
“撑不下去了啊。”
我好饿,好累啊。
“所以就这么放弃,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但是……总觉得,自己不该如此。
但是……这样的想法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同自我被抹消,如同牵线木偶——
窗外空荡的街道上,人类造成的声音依稀存在,那是人在超市里徒劳翻找食物的声音,但已经三个月过去了,哪里还有食物啊。
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垂死挣扎,是……错误的。”
少女起身,端起窗台上的袖珍花盆,花盆中的植物已经枯萎,仅剩一盆孤零零的黄土。
她端着花盆慢慢走进浴室里,浴缸中温热的水已经满溢出来,哗哗地流进下水道中,她将花盆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小平台上,这本是她平日里用来放手机的地方。
而她自己也不准备脱衣服,穿得严严实实就进了浴缸中,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她双眼放空盯着浴室顶半晌,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
似乎这样就能带给她最后的勇气。
【人总是会死的。】
她从水里摸出一把水果刀来,在手腕上比划几下,以求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她持刀的手一直在微微发颤,却意外的稳,像是有人帮忙握住她发软的手指,不让她的手脱力松开。
少面上女苍白的表情显得机械又从容,她垂着眼帘眸色漆黑无光,如同自言自语道:
“听说在温水会更快,这样也好。不会让这个孩子受到更多的痛楚,就这样睡吧。”
“直到……”
桌上,摊开的日记本凌乱写下最后一行:
【我只是……先走一步。】
……
雁归醒了过来,窗外正在下着小雨。
雨水的味道潮湿,哗哗落下的声音在她耳畔传响,让她总是能联想到那曾经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个浴缸的水流进下水道的声音,和手腕上的血液染红她全部视野的记忆。
“……这真是一个讨厌的梦啊。”
她瞪着灰暗的屋顶半晌,忍不住嘟囔:
“那时候的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我真有那么脆弱的吗?如果是现在的我的话,哪怕是吃土,土里应该还有微生物的吧,不……”
“哪怕是吃尸体,吃人……我也要活下去!”
当然了,吃人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
没到那一步,她真不知道对着人类的尸体自己下不下得去口。但她很清楚,非常清楚自己是不想死的,哪怕是生活在一个令人绝望的世界里,她也想拼尽全力活下去。
“虽然这个梦很讨厌,但也提醒我了。冬天不远了啊,要不要提前做一点准备呢?”现下空气都带着一股细微的寒意,秋末的凉爽即将过去,再接下来就是天灾人祸的开端,人心难测,她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但说到底,她一个一岁不到的又能做到什么呢,连走路都还腿软打晃,一想到这个雁归就不免泄气,她正处于最尴尬的,什么都做不到,也什么都不敢做的年龄,她可没忘记一把名为‘不祥之子’的铡刀还悬在头顶上。
“算了,还是从最基本的做起吧,听说这里的冬天总是会有延绵的暴雪,温度估计得零下3、40度,这种鬼天气如果能有个火炕……不,这世界如果常年都是如此恶劣的天气,那相应的措施应该还是有的……吧?”
没有空调地暖,如果连最基础的火炕都没有的话,雁归都想不出这个世界的人是怎么活过一个又一个严寒冬季的,应该不至于吧!她一个轱辘就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翻开床上的被褥,却只看到一块简陋的木板。
“完,完了……”雁归欲哭无泪。
她可能得成为第一个冻死的穿越者了。
外出归来的姜琳一眼便看见自家女儿双眼无神死鱼一样仰躺在床上,嘴里不断嘟囔着什么,“完了完了”、“开局杀”、“凭什么科技树不拉保暖”、“天亡我也”、“在下不服”……
“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孩子净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什么完了?”姜琳不由笑着问到,“怎么今天没有接着学走路了?”她往常回家时,总是能看到小小的婴儿扶着床沿和墙面慢吞吞的学步,今日倒是稀奇,这孩子还躺在床上呢。
等到姜琳回过身关紧了门扉,雁归才撒娇般向她抱怨到,“我真的太难了,阿娘!你之前不是说这里的冬天很冷吗,我觉得靠家里的保暖措施,我得被冻死!”
冬天?姜琳闻言一愣,是啊。今年的冬天最可怕的不只是食物的短缺,还有更加严峻寒冷的温度,以往的十年九弦洲的子民不需要为此忧虑,因为那时陛下还在。而现在,陛下已经仙逝,所以冬日的魔鬼已然归来。
那陛下还未登基之前,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爹娘又是如何在一个又一个严寒的冬天将自己养活的呢?姜琳回忆起来,只想起那遍地的冰雪掩埋了房屋的门窗,却依然挡不住呼啸的寒风在人的发须上凝结出朵朵霜花。
真冷啊……
但……也有温暖的地方。
“别担心,龟龟。”回过神,姜琳望向自己满脸沮丧的孩子,她的笑容中含着温暖,仿佛想起了美好的回忆,“就像炎热的夏天可以用凉水来降温一样,我会在你的被窝里塞满灌好热水的暖袋。一个不行就两个、三个……”
“热水袋么……”好吧,只要热水袋够多。
雁归很轻易的就妥协了,毕竟火炕这种神器不是他们家能拿出来的,她自己可经不起人查。要是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再引来一群那什么圣城使者,那才是真的全完了。
“嗯,谢谢阿娘。”
这个世界太危险,雁归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在自己还什么都做不到的时候,就更应该主动出击,尽快了解清楚世界观。虽然她的父母生活在一个边陲小城里,都只是平凡的普通人,可能知道的不是很多。
“阿娘,和我说说一些事吧,什么都好……”
她忽然灵光一现,连忙补充道,“就,那位陛下,你和阿爹说过的陛下!”
在这段时日里她也知道了许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比如说他们生存的这片界域名为九弦洲,他们生活在黎城的外城,是九弦洲最外围的边陲小城,也是最接近黑潮的城市。
雁归并不清楚黑潮是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曾也问过姜琳,但她的妈妈对黑潮是非常忌讳的,连连避而不谈,也不愿说起关于天灾的事情,以至于她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这个世界的天灾到底指的什么。
既然普通的信息她差不多都了解了,而那些代表不祥的特殊情报,她唯一的情报来源姜琳又不愿说出来,仿佛只是说出口就会引来不祥与天灾一样。那她最后想要得知,也能够得知的,就只有那位逝去的、导致了九弦洲的子民如随他而去般死气沉沉的陛下了!
“都这么久了,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啊?”
姜琳也不意外雁归能记得自己刚出生时的事情,她回到家后就一直在做家务,家里除了雁归这个不需要多费心的小婴儿外,还是有挺多其他事情要忙的,她一边做事一边说道:
“要说陛下呀,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陛下的事情不是我们这种人能知道的。不过当初陛下还未登上天帝之位时,名为符九弦,就是九弦洲的九弦,我还记得当初我家吃饭时,爹娘总会带着我在饭前颂念一句——”
“感谢符九弦殿下护佑我们的平安。”
“只要念得多了,感谢殿下的人多了,殿下就会成为天帝,爹娘是这么告诉我的!”
原来这个世界登基的王者并非是称作皇帝或者国王,而是一听就非常高大上的天帝!天帝啊,与天同名,将自己的名讳改作国家的名称,九弦洲,符九弦,现如今的圣城在九弦帝还未逝去时,竟是名为九天城!
九弦帝登位后做过哪些政事姜琳不懂,但她知道得最清楚的便是陛下下达了迁徙令,将黎城以外的城市所有人口都迁徙至九弦洲的内部,于外那些零零散散的二十多座城市便就此荒废,姜琳也是那时迁徙至黎城的暂居者。
雁归是不懂九弦帝的这则政务到底有什么特殊含义,又是有什么理由导致他选择了白白浪费掉二十多座城市的资源,现在的边陲小城黎城就分内外两边,内城是原住民,而外城居住的就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暂居者们。
总而言之,高大上的九弦帝大刀阔斧的步伐才刚走上正轨,九弦洲剩余的三十三座城市原住民与暂居者们才刚刚磨合完毕,他们本该和平融洽的下一代还未长成,一手主导了这一切的九弦帝就突然而然的死掉了。
九弦帝自登位到仙逝,不过十余年。
既然说到了九弦帝的逝去,雁归便由此揭开了这个世界真实帷幕的一角——
天帝,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基石!
只要天帝之位上还坐着天帝,哪怕只是一条狗,这个世界就会风调雨顺,夏天温度不过30多度,冬天温度稳定10度上下。
而一旦没了天帝,上至40度下至零下40度是完全没问题的!而且雁归敏锐注意到,天气由极度恶劣转换到风调雨顺、气候宜人,竟是从曾经的白鹭洲改名为九弦洲开始的!
与其说登上天帝之位的人是这个世界的皇帝,不如说更像镇压邪祟护佑苍生的基石,而且登上天帝之位的人寿命都会延长,除去九弦帝这个短命的天帝,他上一任名讳中肯定有白鹭两字的天帝足足活了两百多年才卸任。
而有史以来记载的担任天帝最长的那位天帝,硬是活了八百多年,这也让雁归觉得那位白鹭天帝只是单纯长寿的想法瞬间破灭,她不由羡慕道:“能活这么久的吗,真好啊!”
我可以!穿越者就是要当天帝!
她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姜琳接下来的话语打破了她的幻想:“当然了,不过能登上天帝之位的都是天命之子,只要有天命之子存在的地方就不会有天灾的侵袭。而且天命之子们还会有名为天命的特殊能力,比如陛下当初就能召出一把名为‘除恶’的剑……”
“特殊能力?”
天命之子?名为天命的特殊能力?
雁归一脸的懵逼。
这个世界原来真有特殊能力的吗?只不过是天命之子限定,她躺在床上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白嫩的手心,试图凝神静气,看能不能逼出来点什么,比如特殊能力什么的。
可惜没有。
好吧,好吧!
她肯定不会是什么天命之子了,甚至很有可能是和天命之子完全呈反比的不祥之子,但天命之子都能有特殊能力了,不祥之子为什么就没有!
气抖冷,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为什么要歧视可怜的不祥之子!
不过也有一个更大的可能,是她雁归就是一个正大光明的普通人,她就是出生的时间有点尴尬,她的异常只是她穿越者自带的,她一个穿越者成熟点又有什么不对。
“还有呢还有呢,天命之子都是怎样出现的啊?”雁归感兴趣地催促到,她飞快从床上爬起来,再度开始了自己的学步生涯,扶着墙壁慢慢兜圈子时,还在眼巴巴望向姜琳。
“天命之子也是他们阿娘生出来的啊,不过在他们出生后总是有特殊的地方,比如说生有异相、有奇特的能力、某个方面的天赋。总而言之,天命之子都是长得好看的……”
姜琳忙完后已经在开始做饭了,狭小的厨房烟雾缭绕,雁归只见她稍稍停下加柴火的动作,非常明显的停顿,却在之后又从容地继续起来,仿佛刚刚的停顿只是一缕幻觉。
“天命之子诞生的时间,只会在前任天帝仙逝的一年过后才会出现,只要一座城市有了天命之子诞生,就不会再出现天灾降临了,五年……天灾降临的最长期限为五年。”
雁归只能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她知道姜琳一直深深介意着自己没有将她生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里,如果再晚一点,或者怀她的时间再晚上一年,或许她也可以是天命之子。
她暗暗叹口气,装作自然地问到,“也就是说,只要一座城市整整五年都没有出现过天灾,就说明城中一定诞生了一名天命之子?”
“是啊。”姜琳的语调平缓、温柔。
她从厨房里端出今天的饭菜,一如既往的粗茶淡饭,这个世界的食物稀缺得可怜,她坐在桌前微微闭上眼,仿佛在默念什么,最后睁眼,为雁归系上粗布制成的围兜。
“只要确认了一座城市里有天命之子,圣城就会派使者前来主持圣选典仪,寻找出那位被选中的殿下。在之后,使者会将殿下带回圣城教导,一般来说等到殿下成年,就可以选择是否回到自己的城市就任……”
雁归盯着自己面前的米汤,又看了看姜琳面前的碗中那清汤寡水的糙米加水,那都称不上是一碗饭了。在九弦帝仙逝过后,这个世界的粮食产量便大大缩减,她能吃到一点陈米熬的米汤已经算是极为难得的了。
这个垃圾世界,也是没救了。
与其去期待一名天命之子诞生在黎城,然后等上十几年等到他成年,再赌他会不会选择回到这里任职,还不如自己想办法自救。
她是不想在自己弱小的时候暴露自己的异常,害怕自己被打成不祥之子,但如果真的活不下去了,这点顾虑也只能先抛之脑后。
毕竟晚点再死总比立刻就死要好,死缓就代表还有活命的机会。只要能活着,能给所有人带来活命机会的人啊,是天命之子还是不祥之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现在不行。
现在的她弱小无力,还只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婴儿,保不住手里的东西,连自己和家人都保不住。只能再等等,等到自己长大。
终于想明白,这个世界想要活下去,除了弱小时所必须的苟命之外,还需要更豁出去一点。如果想要活得更好,就得再疯上一把,将所有人都席卷进属于她的浪潮之中!
到那时,就算她真的是不祥之子——
那也是当之无愧的,天命之子!
雁归端起米汤,豪饮般一口饮下。
“咳咳咳——!!”
姜琳连忙放下碗筷,轻拍她的后背。
她郁闷地擦去眼角溢出的泪花,咳得撕心裂肺,满脸通红。太丢人了,居然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