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结局(下)
订阅50以上,就可以刷新出最新章啦=w=她其实打算瞒下这件事。
毕竟婚礼迫在眉睫,女方擅自逃婚,闹到御前定会被皇帝痛斥重惩。倒不如压着消息,先偷梁换柱应付明日的场合。总归迎亲的人不知内情,楚嫱一个姑娘家,躲久了总得回府。届时两家已是姻亲之好,这边将楚嫱送去,还能跟汾阳王府私下商量转圜。
怎么着都比御前见罪得好。
谁知道阿嫣竟会提出要过明路?
老夫人不由深深皱眉。
“阖府性命如今都攥在你手里,这种时候你怎么如此刁难?”她重重叹气,神情失望而语重心长,“阿嫣,若府里落得抗旨不遵的罪名,咱们都逃不过一个死。何况嫁过去后都是荣华富贵,你向来乖巧,何必在此时胡闹?”
话音落处,满屋目光落向阿嫣单薄的身影。
阿嫣心中冷嗤。
乖巧就得任人拿捏,给人收拾烂摊子么?
小事情上退让半步吃点亏没什么,大事却半分马虎不得,尤其事关自幼被偏心的楚嫱。
她站在那里,势单力孤,却柔韧执拗。
“是堂姐不管全家死活,闯出这般祸事,祖母何必往我头上扣盆子?其实祖母比我更明白,皇上若真心想为谢家赐婚,长安城贵女无数,怎会挑咱们家?可见出阁的是谁并不要紧,这婚事背后必定另有打算,甚至会有凶险。堂姐临阵脱逃,不就是为此么?”
“她是什么打算,祖母想必猜得出来。”
“无非是怕前路叵测,不敢冒险。想着家里定会逼我替嫁,届时我若处境艰难,她就缩脖子另寻出路,若处境还行,她怕是要给我栽个觊觎高位,私自冒名替嫁的罪过,再坐享其成登堂入室。”
“可谢家会任人欺瞒吗?”
“我就算冒名顶替,也是盖得住火藏不住烟,等到他日东窗事发,那就是欺君之罪。横竖都没个好下场,不如死在京城,还不必做孤魂野鬼,连累父母兄弟。”
她徐徐说罢,瞥向母亲吴氏。
目光之中隐含警示提醒。
吴氏终于从天降喜事的晕乎里清醒过来,意识到其中凶险,忙道:“这话说得没错,若冒名去了,到时候被谢家察觉,欺君之罪谁都扛不住。母亲,祸是嫱儿闯的,阿嫣这也算临危受命。这事总得过了明路,咱们心里才能安稳。”
母女俩难得同心,老夫人噎在当场。
旁边薛氏原就不甘心将王妃之位拱手让人,听了这话,低声道:“一家人同气连枝,且婚书都定了,何必横生枝节。阿嫣你就懂事些,帮着府里度过这难关,全家心里定会感激你。”
“是啊,想过明路怕也来不及了。”
身后的堂嫂小声嘀咕。
阿嫣险些被气笑,“祖母常夸堂姐懂事,才有了今日的困局,伯母不如教教我,该如何懂事?堂姐丢下烂摊子一走了之,这事原就不是我的过错,伯母不必如此逼我!以为谁想接这烫手山芋呢。”
这话半点情面不留,薛氏脸上涨红。
旁边吴氏亦道:“是不是来得及,总要试试才知道。嫂子若不情愿,把嫱儿找回来就是,说得好像谁贪图这婚事似的。”
口角争执间,老夫人心烦皱眉。
“好了!”她重重拍了拍桌案,怒视薛氏让她闭嘴,只向阿嫣道:“你当真执意如此?”
“祖母若不肯,孙女也没办法。”
阿嫣自知父亲不在,跟这偏心的祖母讲不通道理,只道:“话我撂在这里。若祖母肯进宫,将事情过了明路,再修书给我带着,派堂哥去谢家亲自说清原委,我就接了烂摊子嫁去魏州。若不然,何必特地跑去客死他乡。总归是大家的事,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说罢,朝长辈们屈膝为礼,径直走了。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老夫人脸色黑如锅底。
但阿嫣最末一句,却也敲了警钟。
两房子嗣不少,又有孙辈绕膝,就算薛氏舍不得这王妃之位,老夫人还想偏袒长孙女,旁人却哪肯让亲骨肉被楚嫱牵累?
几个孙媳妇瞧阿嫣说得坚决,毕竟不敢冒险,便围着老夫人你说我劝,请她入宫说情,免了这场祸事,也不留隐患。
老夫人起初不肯,到未时将尽,没寻到楚嫱的半点消息,只得穿了诰命服饰急急进宫。
……
傍晚时分,楚老夫人走出宫门,浑身汗透。
天子雷霆震怒,着实令人惶恐。
老夫人请罪时如履薄冰。
好在虽遭了斥责,楚家男儿皆遭贬官,她连着跪地许久,一把老骨头几乎散架,到底还是以楚嫱突发重病,魔怔疯癫不知所踪,不宜嫁入王府累及朝廷为由,说动帝后改了婚书,没对楚家降罪太重。
回府之后,便立时去阿嫣住的西跨院,让她好生备嫁,别再出岔子。
姐妹俩身量相仿,凤冠霞帔无需另造。
阿嫣原本没想过离开京城,被这事儿砸过来,到底有些猝不及防,这会儿被母亲、兄嫂和弟弟围着,还有点懵。
陪嫁之物都由仆妇丫鬟们连夜收拾,她对旁的东西并不看重,只叮嘱要将祖父留给她的书画和箜篌带着,绝不可落下。
而后趁夜乘车出府,去徐家辞行。
徐风眠是永徽帝的太傅,虽比阿嫣的祖父年轻十几岁,却是兴趣相投的莫逆之交。因这交情,阿嫣跟他的孙女徐元娥也是闺中密友,在祖父辞世后,时常在徐太傅膝下学习书画音律,感情极笃。
徐太傅亦视阿嫣如亲孙女,极为疼爱。
至于楚嫱,因静不下心学这些,甚少同去。
这回阿嫣深夜搅扰,一是为跟徐家道别,二则徐太傅毕竟与永徽帝有师生之谊,可探探赐婚的内情。
两处相见,已是亥时人静。
听闻阿嫣遭了退婚,又要离京远嫁,徐元娥立时红了眼眶,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就连见惯朝堂尔虞我诈的徐太傅都义愤填膺,直斥乔怀远忘恩负义,捧高踩低,楚老夫人做事昏聩偏心,楚嫱自私自利。
但事已至此,徐太傅没法插手楚家的事,只能宽慰阿嫣,让她别太害怕。到了魏州若受委屈,尽可修书回京,他定会设法撑腰。
连同赐婚的内情,他都没隐瞒——
“这话原是朝堂秘辛,但你既要嫁去魏州,总得心里有数。如今这局势,皇上沉迷后宫宠信奸佞,肆意铺张不听劝,国库里也已空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些节度使拥兵自重尾大不掉,还有人蠢蠢欲动,其中就属谢家最为势大,快成一方霸主了。”
“皇上特地赐婚,实有试探之意。”
“若选实权在握的人家,是在给汾阳王送助力,他挑了门不当户不对的楚嫱去做正妃,就是想试试谢家的心气。谢家既应了婚事,想来还是敬着皇权的,你只要安分行事,总能换个平安。”
“但谢珽此人,确实不好相与。”
“他少年时袭了爵,心狠手辣,桀骜不逊。据闻他年过弱冠,身边却无半个妾侍,足见不是会为女色所动的人。既是心性高傲,被人强塞了并不相配的婚事,恐怕会心有不豫。”
“倒是太妃武氏通情达理,巾帼不让须眉,或许会瞧你年弱,照拂几分。”
灯烛微晃,祖孙几个绕桌而坐,徐太傅叮嘱得郑重,阿嫣亦牢牢记在心里。
直到子时夜深,才含泪辞别。
……
翌日便是迎娶之期。
天未明时,整个楚家就已忙碌了起来,前厅后院皆装点齐整,就等宾客登门道贺,热闹吃酒。因楚元恭离京办差去了,外头便由楚元敬带着子侄们招呼,女眷则盛装丽饰,等着接待女客。
——毕竟是皇家赐婚,贺客绝不会少。
阿嫣住的西跨院里,倒颇为安静。
嫁妆是早就准备齐全了的,半数由礼部置备,楚家也添了些,单子都已写毕,原封不动的给了阿嫣。舍此而外,阿嫣昨晚连夜收拾了几箱子要随身带去的要紧物件,今晨只需红妆花嫁辞别亲人,去魏州完婚就行。
仓促之间,楚元恭甚至来不及赶回京城,想来终归令人伤心。
阿嫣坐在镜前,没半点待嫁的喜色。
母亲吴氏虽将这事视为意外之喜,想着女儿仓促远嫁,往后一年到头都见不着面,到底觉得难过。昨晚偷摸哭了半宿,今晨早早带儿媳过来,跟阿嫣叮嘱了好些婚后要留意的事,亲手为女儿理妆挽发,又让阿嫣多挑几个得力的人手带着,到婆家也有个助力。
阿嫣也认真挑了。
待日上三竿,谢家再三催请新娘子动身,卢嬷嬷听了不忍回禀,只伤心叹气。
阿嫣却知道该动身了。
从前,她也曾许多次幻想新婚出阁的情形,还在佛前默默进香祈愿,不求婆家富贵,只要郎君品貌合她的眼缘,能性情相投彼此爱护,给她撑腰予她照拂,便是顶好的姻缘。
然而今日真的披上了这身嫁衣……
凤冠上明珠贵重,金翠耀目。
嫁衣金丝彩绣,堆成鸾凤奇花,穿在少女单薄窈窕的身上,愈觉身姿修长,袅袅婷婷。她原就生了极美的容貌,此刻黛眉淡扫,胭脂轻抹,巴掌大的一张脸,细腻白净得宛若新瓷,不见半点瑕疵。那双眼更似一泓清泉,被眉心的嫣红梅花衬着,楚楚动人。
玉姿花貌惹人怜。
要嫁的郎君却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掺杂朝堂博弈后,更不知前路会是何等坎坷。
阿嫣垂眸,将杯中暖酒一饮而尽。
诗里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她如今这情形也差不离了。
往后孤身在外,总得靠自己。
阿嫣瞧向卢嬷嬷,而后取了玉露捧在盘中的花扇,低声道:“走吧,还得去厅上辞别母亲。”说话间由众人簇拥着出了闺房,往前厅而去。
吴氏婆媳坐在厅中,人前姿态端庄。
阿嫣盈盈行礼,听了出阁前的教诲叮嘱,由谢家派来的喜娘迎着,徐徐往外走。
背后忽然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
“姐姐!”
阿嫣循声瞥过去,看到年仅六岁的弟弟楚宸站在兄嫂旁边,一双眼殷殷望着她,藏不住里头稚嫩的担忧。
强忍的泪花在这一瞬夺眶而出。
阿嫣冲他轻轻点头,没敢再去瞧身后母亲泛红的眼睛,只拿花扇紧紧遮住面孔,走出这座她生活了将近十五年的深宅庭院。
当日赐婚时,谢家除了查楚家的底细,也让眼线打听了楚嫱的品行,知道楚嫱此人嘴甜自私会哄人,被楚家老夫人宠了许多年,练就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性子也颇骄矜。
谢珽对这种人素来不喜。
后来临时生变,阿嫣替嫁过来,整个楚家在谢珽眼中便成了言而无信、愚蠢狂妄之辈。阿嫣既是楚家女儿,谢珽对她的观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那晚若非武氏来催,他甚至不愿去洞房。
——反正婚事是皇帝强赐,楚家随意换人不当回事,他给了新妇颜面,不去慢待即可,哪会真把自己搭进去?
便是花扇挪开,新娘薄妆秀逸,容色照人,他也未太放在心上。
直到这两日眼线送来阿嫣的底细。
比起楚嫱的呼风唤雨,她在府里并不得宠。哪怕生了讨人喜欢的美貌,性子也安静温柔,在偏心的祖母和重男轻女且对婆母唯唯诺诺的母亲跟前,她并未得过偏疼。倒是生父楚元恭有点良心,平素虽无暇照看,婚事上也很为她着想。
奈何眼光不行,碰上了乔怀远那种人。
以至楚嫱私自逃婚,小姑娘还被逼着接了烂摊子替嫁过来,险些闹到跟祖母翻脸。
这般处境,算来也是可怜。
只可惜她跟狗皇帝的太傅交情不浅,又是京城强塞来的。父亲枉死后尸骨未寒,谢珽对狗皇帝的人实在提不起好感,能吩咐仆妇恭敬善待,已是看着她年弱乖巧的面子,至于夫妻之实,那是绝不可能有的。
奉旨成婚只是权宜之计,待时机成熟,那明黄圣旨终将成为一张废纸,那个劳民伤财的狗皇帝,休想再磋磨边塞将士一丝一毫!
谢珽眸色冷清,眼底的寒色稍纵即逝。
明亮静照的烛光下,阿嫣可不知道他这些心思。
蹀躞解去后,她尽职尽责地帮他脱了外裳,就见里头中衣素白,后背上有大片的水渍痕迹。显然是他冒着暑热在校场驰骋,已经出了好几身汗,却始终没来得及换衣裳。
满屋安静,唯有衣衫磨蹭的悉邃声。
阿嫣将外衫搭在臂弯,顺利办完了差,便抬眸道:“这衣裳都脏了,殿下明日换一身吧?我让田嬷嬷另找身干净的拿来。”
“好。外衫要深色的。”
谢珽说罢,大抵觉得气氛太过生疏,环视了眼屋子,觑着她问道:“住得惯么?”
“住得惯的,殿下放心。”阿嫣抬眸含笑,又偷偷瞧了眼门口,见玉露终于捧了热茶进来,便取了递过去。
谢珽也只喝了两口,就说今日早出晚归,奔忙了整日颇为劳累,问浴房中可曾备水。
阿嫣忙道:“热水都已抬进去了。”
“那我先去沐浴。”谢珽说罢,径直抬步朝浴房走去,进了里面反手关上门扇,半点儿都没有要人伺候的意思。
阿嫣瞧着紧掩的门,呼出屏了半天的气,这才向玉露低声道:“他怎么忽然回来了?不是一直住在书房,没空来后院么?”
“莫非是来补上洞房?”
玉露一直对新婚夜的分居耿耿于怀,瞧见谢珽深夜露面,且一进门就宽衣沐浴,立时往这上头想。
阿嫣轻“嘶”了声,下意识摇头。
……
虽说成婚已有数日,夫妻俩其实也只见了三回而已——新婚夜、敬茶时,以及今晚。
三回加起来,两人说话也不超过十句,且每次都只是客气寒暄,相敬如宾,连眼神都没怎么接触过,仍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这样生疏的关系,如何洞房?
况且,阿嫣虽迫于圣旨替嫁了过来,却不想真的从了这盲婚哑嫁的旨意,一辈子在谢珽跟前做可有可无的摆设,顶着王妃的名头如履薄冰。
等替嫁的风头过去,摸清了谢府的态度,总要另谋生路的。看谢珽那样子,想必也不愿她尸位素餐太久。届时他有了中意的人,不愿正妻之位旁落在她手里,想必会寻个两处便宜的对策。
她只要谨慎行事别出岔子,尽职尽责照顾起居,往后没准儿还能得个和离书,全身而退。
这般打算,阿嫣已琢磨好几回了。
之前谢珽夜不归宿时她还暗自庆幸,心思都用在婆母身上,独自起居时差点忘了还有个夫君在府里。
谁知今晚他忽然就来了?
阿嫣摸不准谢珽的打算,便趁着他沐浴的间隙,将寝卧之处里外查了两圈,瞧着床褥枕头铺得整齐,她那些解闷用的话本子也都藏好,没半点儿不妥之处,才稍稍宽了心。
因谢珽的衣裳脏了,又从箱柜里取出差不多的衣裳备在床头,而后将她寻常穿的那件松垮舒适的薄绸寝衣收起,换了个颜色素雅领口严实些的,搁在浴房旁的柜格上,留着待会穿。
没多久,浴房门扇吱呀掀开。
谢珽换好寝衣出来,脸上发间水珠犹在。
比起那身玄色暗纹的威仪服饰,这寝衣做得宽松,象牙白绣暗纹的质地,领口半敞,露出男人精壮的胸膛。
阿嫣只瞄了一眼,赶紧垂眸。
谢珽也是头回跟女子深夜独处,神情略有些不自在,目光扫过柜格,瞧着上头有干净的栉巾,随手扯在手里擦头发。见阿嫣站在那儿似不知所措,遂朝铺好的床榻走去,道:“你自便就是,不用管我。”
阿嫣“嗯”了声,叫玉露进来卸去钗簪,而后拿着寝衣进了浴房。
里面热气氤氲,仆妇们从偏门进出,正忙着抬水换进去。浴桶旁有大片的水渍,显然是方才谢珽沐浴时洒的,男人行事粗糙些,也不知是不是拎着水桶兜头浇下,将地上搞得近乎狼藉。
她暂且没法入浴,见谢珽换下的衣衫凌乱堆在杌凳上,便捡起来放在长案随便叠了叠,准备待会交给人浆洗。
没多会儿,浴汤齐备,花露香浓。
阿嫣才褪了衣衫坐进浴桶,就见卢嬷嬷绕过屏风,轻手轻脚走到跟前,凑在她耳边低声道:“王爷既已沐浴了,今晚定是要留宿的。出阁前夫人教的那些话,王妃都记得吧?”
热气蒸得人浑身懒倦,阿嫣惬意的阖着眼打盹,含糊道:“哪些话?”
“就是闺闱之事。”
卢嬷嬷瞧她像是忘了,叹了口气,低声提醒道:“男女成婚,同床共枕,总是要经历这一遭……”
话没说完,浴桶里水波花瓣摇动,阿嫣两只手攀着桶沿,嗖的一下,窜到那头去了。被热气蒸出红晕的脸因这话涨得通红,就连耳朵尖都像被火烧过似的,她将身体往水里沉了沉,话都有些结巴了,“我记得、记得的。嬷嬷别说了!”
卢嬷嬷低笑,“当真?”
“当真。”阿嫣赶紧点头,又催她快些出去。只等卢嬷嬷笑吟吟走了,浴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她脸上的烧红还没褪去。
母亲教的那些话羞人的她自然记得。
但她跟谢珽……
阿嫣捂着脸摇了摇头,将那些荒诞的念头赶走,觉得以谢珽的冷傲心性,应不至于仓促对她下手。
但待会毕竟要同榻,心底里难免因卢嬷嬷的提醒生出些忐忑。她在浴桶中坐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添了两三回热水,才硬着头皮起身擦净,将浑身认真抹了香膏,又擦拭一遍,换上寝衣。
而后深深吸气,推门而出。
……
屋里明烛晃耀如昼,安静得针落可闻。
外头的帘帐都已垂落,红绡锦帘隔出逼仄的天地,没了卢嬷嬷和玉露陪她入睡,换成了她和谢珽。而谢珽早已上了床榻,将修长的腿搭在床沿,不知从哪里寻了本兵书,正默然翻看。比起前几晚独自睡觉的自在,今夜她显然已无从偷懒。
这一瞬,阿嫣清晰意识到,她是真的成婚了。
跟这个素未谋面,并不熟悉的男人。
夜已颇深,该熄灯安寝了。
但谢珽还在看书。
阿嫣捏紧袖口站在榻后,有点无所适从。
床榻上,谢珽等了半天也没瞧见她的动静,不由唇角微动。
从她走进浴房到这会儿,两三盏茶的功夫都过去了,他都怀疑她是不是太过紧张,晕倒在了浴桶里。这会儿又傻站着不吭一声……他搁下书卷,侧眸道:“打算站一宿?”
阿嫣下意识摇头,“殿下还要看书吗?”
“不然呢?”谢珽回过头,挑眉觑她。
烛光下他的脸丰神如玉,惯常清冷的双眸湛若寒潭,倒是唇角噙着点意味不明的笑,轻捻指腹,似有所指。
阿嫣脑海里霎时蹦出母亲教她的床帏之事,觉得他是误会了,赶紧摆手道:“殿下慢慢看,别伤了眼睛就好。”
说话间,慢慢挪到了榻前。
谢珽稍稍收腿,目光仍落在书卷上,“你睡里面?”
“好。”阿嫣听从安排,从床尾挪到里侧。
钻进被窝,规矩躺好,外头的烛光被谢珽岿然而坐的身影遮挡,昏暗的环境原本极易勾动睡意。阿嫣却半点都没困意,脑海里似有根弦紧绷着,让她闭着眼都忍不住留意周遭东京,听见谢珽翻书的声音时,心头都能不受控制地跳一跳。
这个男人,怎么还不睡?
他不熄灯睡下,她心里总不踏实啊。
阿嫣偷偷将眼睛眯开条缝,看到谢珽看得认真,连姿势都没变。
她只能等着,许久,又眯眼偷觑。
头顶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在猜我为何过来?”
声音不高,却惊得阿嫣心头骤跳,意识到这人后脑勺都可能长着眼睛后,索性没再装睡,只抬眸瞧着他,道:“听闻近来殿下忙于演武的事,早出晚归脚不沾地,外书房都未必寻得到踪影。春波苑深处内宅,不像外书房方便,殿下怎么有空过来?”
她的声音柔软,却不无试探之意。
谢珽淡声道:“放心,只是睡觉。”
说话间,目光投向她,就见阿嫣浑身裹严实了钻在锦被里,只将小脸儿露在外头,连脖颈周围的锦被都掖得严丝合缝,分明有点紧张。他忽而玩笑心起,微微俯身凑近,在她半尺外低声道:“或者你以为,我是来补上洞房之礼?”
离得太近,他的鼻息落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