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沉寂中的咏丽

    梨香姨去走廊上打电话，请邻居帮忙把娜娜从幼儿园接回家照顾，她用的手机很破，大部分按键都掉了漆，但她很宝贝她的手机，放在兜里还要按按口袋，仿佛要确认一遍手机还在口袋里。

    咏丽在病房守着，病房有四个床位，每个床位都有人住，除了一个能吃能喝、年纪不大、整张脸浮肿得像气球的阿姨病得不太严重，其他三个病友均病得厉害，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病房内外时有声响。

    那些病人非常脆弱，被各种仪器监测着，一不留神哪个仪器报警了，就得赶紧跑出去找医生。

    咏丽长这么大第一次出现在病房里面，以前她和爷爷也生过病，但那不过是去村子里的小诊所拿点药，再严重一点就打点滴，从未觉得死亡离她这么近。她时不时地打寒颤，今天天气不冷，她穿得也不薄，但她就是打哆嗦。

    彭老师把她拉出病房，在住院大楼外面，阳光非常强烈地照着，两人站在阳光下，咏丽的神色却像身在阴影中。

    彭老师让她别担心，爷爷没事，过两天就能出院。

    咏丽像被触动开关，在病房里压抑的情绪缓缓汇集，她努力抑制自己，才终于让声音保持平静：“爷爷看起来……就要走了。”

    彭老师把她拥在怀中，咏丽不敢放声大哭，她努力压抑着。

    在车来车往，救护车随时鸣笛经过的医院里，咏丽却感受到一种寂静中的寂静，这种寂静像一张网，把她困在里面，密不透风，她心一直揪着，只觉得担惊受怕。

    想到彭大爷的病让大家心情沉重，都没吃下去饭，彭老师要到外面买午饭。

    咏丽跟上去，她一路上拉着彭老师的手，彭老师也任她拉着。

    医院周边有几家快餐店，每家店卖的餐各不相同，相同的是，来这里吃饭的人，没几个脸上是开心的，几乎人人愁云惨雾。

    面对彭老师端上来的小米粥和水煎包，咏丽生平第一次吃东西味同嚼蜡。她蓦然想起一个情景：有次逢会，爷爷在街上带她吃豆腐脑，邻桌的一个女人面无表情，嘴里嚼着馒头，突然她嚼着嚼着哭了起来，抽泣得把嘴里的馒头都吐了出来。

    那个女人当时一定很伤心，爷爷问那个女人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那个女人直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很久，那个女人没再吃一口东西，站起来付钱离开。

    那个场景一直不算频繁地被她回忆起，直到今天她才理解，那个女人一定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事。

    彭老师劝咏丽吃饭，别让爷爷担心，虽然她劝得勤勉，自己却也一口吃不下。

    让咏丽惊奇的是，虽然头几天也一脸惨重，梨香姨恢复得很快，吃饭时间她开始主动去外面买饭，回来后劝大家吃饭，她吃得香，装成跟没事人似的，就连爷爷醒来，她也笑着跟他说话，还说过两天就让他出院，他只管安心在医院里把病治好，邻居吴大爷等着他玩摆方呢。

    梨香姨一定很擅长生活，她不知道从哪儿捡来人家不要的硬纸箱，踩扁后收起来，晚上守夜时铺在地上当床板。

    其它陪床的人有躺椅，医院外面的小卖部也有卖躺椅的，一把椅子几十块钱，梨香姨说不用花那冤枉钱，硬纸箱就挺好，躺平睡还能舒服些。

    她、咏丽爸、彭老师轮流守夜，短短的几天仿佛过去好几个月。

    彭大爷情况时好时坏，有时能说上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他睡得极不踏实，醒来的次数特别多，一天当中突发意外状况的情况也总要出现两三次，每天的身体状况都不一样。

    邻居亲戚陆续来探望，大家有的捎上一箱方便面，有的带来两斤鸡蛋糕，每个来探病的人都免不了让他们放宽心，还有像洪大娘这样的，会在临走前不露声色地塞给咏丽爸一两百块钱。

    咏丽爸每次都推拒，但架不住形势比人强，只能又感激又窘迫地收下。

    娜娜也被邻居送过来，她才八岁，扎着两个小辫子，往常见到咏丽，她总是黏着对方“丽丽姐姐”、“丽丽姐姐”地喊，这次来病房，小小年纪的她察觉到大人们不开心，活泼好动的她变得格外懂事沉默。

    爷爷醒来时，娜娜凑到跟前，梨香姨笑着问爷爷，有没有认出来人是谁，爷爷说话声音不清晰，精神也不好，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嘟嘟囔囔地回答知道，叫了一声娜娜。

    娜娜逗爷爷开心，见爷爷醒来，拿出书包里的蟠桃出来，说吃了蟠桃能长生不老，孙猴子吃了很多蟠桃。

    虽然爷爷很喜欢娜娜，见到娜娜会眉开眼笑，咏丽从未妒忌。这倒不是她大度，她对父亲一直不大度，她知道父亲不疼她，她比不上娜娜，但她一直相信自己是爷爷最重视的孙女，她是爷爷亲手带大的，这一点娜娜比不上。

    彭老师问娜娜蟠桃从哪里来的，娜娜说对门的阿婆送的，阿婆家好多水果，有苹果、香蕉。

    咏丽爸解释对门的老太太摆小摊卖水果，有时候剩下点水果就会拿给娜娜。

    娜娜也喜欢跟年龄大的大姐姐玩，才刚来半天，就跟彭老师混得很熟，她不再黏咏丽，反而围着彭老师转，就连彭老师去厕所，她也要跟着去。

    咏丽因为忧心爷爷的病情，没空吃醋，等彭老师和娜娜走出病房门，病房里面又安静下来。

    咏丽突然在想，彭老师到底是谁？

    彭老师说过她不是十字街的人，她却对十字街如此熟悉，她对咏丽家也很熟悉，从邻居到亲戚，熟悉得能叫出人家的称呼，这不太寻常。

    她几番打听无果，她知道除非彭老师主动向她坦白一切，否则她永远别想知道答案。

    “彭老师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走？”梨香姨问。

    “她没说过，但应该快了。”

    彭老师为什么要来十字街她都持怀疑态度，绝不会是什么休假。

    “这大妹子，人挺好。”

    咏丽点头，不知道要说什么，干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