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独一无二的河

    彭老师在周边找一圈，问过好几个人，都没人看到咏丽，她又到屋子后头找。

    屋子后头是一片荒芜的空地，长满青草，有一个又一个的大坑，原本不是坑的地方，也因为起土被起成大坑。

    她经过海子，到坡上沿，那是咏丽家的旧宅基地，从咏丽的曾曾祖父在新宅基地盖上两间土房开始，好几代人没在旧宅基地上面盖过房子了。

    旧宅基地右侧是一个大坑，左侧倒是有一所宅院，土和蓝砖围成的院子不高，能隔着墙看到院子里的人，院子里的人也能看到她。

    院子里的女人身上围着围裙，正收拾院子里的干柴，那人抬起头，见彭老师路过，她盯着彭老师看了一会儿，好奇这女人长得如此好气质，是哪里来的。

    彭老师也看到院子里的女人，笑着喊一声“牛大娘”，那是张敛的母亲，张敛的父亲叫张牛，因此好多小孩都喊张敛的母亲“牛大娘”，包括咏丽。

    “你是谁呀？”牛大娘不仅不认识彭老师，还对一个二三十岁的人喊她大娘感到奇怪，看年龄最多也该喊她一声嫂子或大姐。

    彭老师笑着走近墙头，隔着墙头跟牛大娘说话，所幸那堆干柴就堆在墙角，离彭老师也不远。

    彭老师自称是咏丽家的亲戚，以前跟牛大娘说过好多次话。牛大娘实在认不出她，见她一口一个大娘，喊得亲热，便略有愧色，说自己近来记忆变差，好多人都记不住了。

    彭老师表示不介意，见牛大娘要用塑料布盖那堆棉材，便说天气这么好，盖它们干什么。

    牛大娘说前段时间下雨，棉材都淋湿了，想烧锅都没柴火，后来还是去邻居家借几捆柴火才做成饭。现在棉材都晒干了，正好家里有破塑料布，便拿来盖上，多少遮遮雨。

    彭老师见棉材堆很高，一个人盖不方便，就说她去帮忙。

    牛大娘摆手说不用，她自己能干。

    彭老师说她从前门过去，她飞快地往前走，走到一个胡同口，往左一拐，南边第一户就是张敛父母家。

    宅院没多大变化，院子宽敞，甚至于显得空荡荡的，除了农具、棉材堆、麦秸杆堆，没有其它占地方的物什。

    她推开铁门进去，门楼还是那个门楼，要是下起雨来，躲在门楼下避雨是个绝佳的选择。

    门楼下面停放着马车，马车上照例堆满东西，房子还是那几间大瓦房，只是看上去比从前小上一些。

    她跑过去帮牛大娘扯塑料布，那确实是废弃的塑料布，上面布满窟窿眼儿，这缺一块那少一角，不过拿来遮棉材是足够了。

    牛大娘要爬上棉材堆，彭老师说让她来，她能爬上去。牛大娘担心把她衣服挂坏，她的衣服一看就不便宜，不是街上几十块钱能买回的。

    彭老师笑着说衣服结实，没那么容易坏。她爬上棉材，三下五除二就站在棉材堆上，霎时觉得自己站得很高，看得很广，四面青色，杨树泡桐树哗哗作响，那是站在城里居民楼的天台上都感受不到的宽广。

    牛大娘往上扔塑料布，彭老师对这活儿不陌生，很快把塑料布扯开，一层一层地盖在棉材堆上，还抽出几捆棉材压住塑料布。

    两人盖完塑料布，彭老师从棉材堆旁边往下走，牛大娘给她搬张大椅子，让她先跳到椅子上，她借由椅子站到地面上。

    彭老师看着深色的椅子，椅子很沉，她刚才站在上面椅子都没晃，她说这椅子不便宜。

    牛大娘叹气，“南街他姑父特意为他结婚打的，专挑的好木料，结果也没用上，唉……”

    牛大娘端水给彭老师喝，彭老师谢绝，她刚在美云嫂子家吃完西瓜。

    牛大娘把水杯放在旁边的椅子上，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是要上哪去。

    彭老师说是找咏丽的，咏丽跟爷爷争吵几句，家里找不着人。

    牛大娘让她去河边找找，那孩子最喜欢去河边玩，她见过好几次。

    客套几句，彭老师便去河边找咏丽，她走到河边，果然看到咏丽躺在那里，手里还摇着几根狗尾巴草。

    听到动静，咏丽坐起来，回头一看，彭老师正笑着看她。

    “你可真会找地方。”彭老师也走到河边坐下，河两岸长满杂草，还有各色各样的小花，白的黄的紫的都有，青草下面的地经几天的太阳暴晒比较干，她也坐在草地上。

    咏丽没说话，又躺下去。

    “城里是挺好的，到处都是柏油马路，厕所都是冲水的，街上很多商店，随手能买到零食，大超市里更是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我不稀罕。”

    彭老师笑了，“村里人都说城里这也好，那也好，真让他在城里住几天，他又不习惯了。”

    咏丽这才坐起来，不再对彭老师的来意充满敌视。

    彭老师却躺下来：“城里永远不会有这样一条河，两岸长满杂草和野花，河水清澈得能看到水草，你能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能趟过去，水涨到什么地方就会齐腰深。你躺在岸边很轻松，你有很多回忆在这里，你知道对岸的树洞里曾经有过黄鼠狼，你记得农忙时有人趟过水去对面的麦场，你也记得有很多人曾在河里网鱼，这是让你自由的地方，甚至有时候你会觉得，连河水东流，都是为你存在。”

    咏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在看一头怪物。

    “世界上大多数在河边长大的人都会有类似的回忆，这条河没名字，也不特别，河水也不是一直清澈，你觉得它好，是因为你在这里长大。”

    咏丽沉默不语，她又一动不动地盯着河水，这时节河面宽广，足足的一大半河床水，稍有不甚，跌到河里就会很危险，但她不怕，她知道她躺的地方是个坑，她知道草也会挡着她不往下滑，她在这里很安全。

    “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身边的人都对你很好，可你就是不开心，你如果不心怀感激就太没良心，别人都像菩萨一样对待你了，可你就是高兴不起来。”

    彭老师想了想，回答：“有过。”

    彭老师没再劝她去城里，咏丽对城里不感兴趣，却对彭老师曾经的生活很感兴趣，可是彭老师总是寥寥数语，说她在城里过得一点也不精彩，没什么可谈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