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两人再遇
李景华去北街她大姨家，她沿着十字街的柏油马路从西街走到北街，经过一条东西向胡同拐进梨行。
梨行的房子变化很小，大多户人家都只有很矮的院子，用土或砖头垒成。只有两三户新建的瓦房，墙色崭新。路北边有好几片空地，隔着空地，能看到后面的河流。
她一路走过去，路边不少人，她见人就打招呼，按她大姨家的辈分，喊人家大娘嫂子，或者大哥大叔。等她走后，人家在背后议论，说她变化很大，不像以前特别文静。
她路过一户姓徐的老头家，那老头家里的院墙全是用土堆成的，院墙很厚，隔着低矮的土墙，她望见几只绵羊。那间屋子窗户的位置光秃秃的，两只羊就从那个空窗户冒出头来，再往外挣扎就会被绑在木桩的绳子拉回屋子里，羊群发出咩咩的叫声。
大姨家没有变化，她没进门就听到表嫂说话的声音，表嫂说话声音爽朗，即使刚嫁过来那两年，也没有小媳妇样，即使大姨那么厉害，表嫂也没有收敛。
一进门，表嫂就看见了她，表嫂长得又高又胖，像是能轻轻松松扛起一百斤麦子，表哥却比表嫂要矮上半头，也不知道当年两人是怎么被撮合到一块的。
表嫂见到她很亲切，把她往屋子里引，说她大姨下地干活去了，很快就会回来。表嫂拿洗好的水果递给她吃，她摆摆手说在家里吃饱了。
小张敛也在家，此时他已12岁。让李景华意外的是，小张敛居然在看书，看一本她觉得这个年龄的孩子通常不会去看的书，好像是一本诗集。
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参加过的的围读会，那群年轻人满腔热情读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那个年代太久远了，那群年轻人也已为父为母，倘若有幸考上大学，也早已离开家乡，各奔前程。
她看着小张敛，这个小她一代的孩子，稚气未脱，充满希望，不像她那个年代，小小年纪就早当家，她觉得他们这一代人会生活得更轻松，他们不会再忍受饥饿，不会再对街上喜欢的东西只能垂涎。
小张敛很欢迎她，像以前一样喊她小姑，那声音很安宁，很温柔，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沉稳。
她边等大姨边跟表嫂和小张敛说话，没多久大姨骑着自行车回来了，自行车还是横梁的，大姨的身高也就比自行车高上一头。
大姨推着车轱辘上满是泥土的自行车，埋怨地里的路上好多雨水，车子打滑好几次，她差点摔倒，一路上都是推着回来的。
李景华跟大姨在堂屋坐了半个钟头，大姨留她吃饭，她说家里还等着她做饭，她得回家。
大姨说她太惯着弟媳妇，就该让弟媳妇学做饭。李景华敷衍着说学得也给时间，弟媳妇做饭不好吃，还是她回去做妥当。
大姨一家把送她出门，小张敛从自己房间拿出一幅画送给她，说是以小姑的样子画的，他早想把画送给她了。
画的是穆桂英，穆桂英满身旗子，画得跟她有几分相像，虽然没有画出穆桂英复杂的头饰，却特别传神。
她收下画，问小张敛以后是否想成为画家。
小张敛摇头，说他只是喜欢画画，就像喜欢看书一样。
李景华摆手让大姨一家留步，大姨送走她，回头对儿媳妇说他们也该做午饭了。儿媳妇问想吃啥，大姨回一声“问康康想吃啥吧”。
从大姨家走出来不到两百米，一户人家门口堆着一堆木材，那些木材是桐木的，很轻很白，散发出桐木独有的气味，闻起来像被太阳晒干的枯草。
院子里面有两个人，一个是上了年纪的大山哥，另一个低着头忙活，她第一眼没有认出来。那人长得又高又黑，皮肤呈小麦色，看起来很结实，他用纱布打磨着木材，一丝不苟。
以前他斯文白净，像个大学生，他现在更像个农民了。
大山哥见到她，热情地喊她来家里坐会儿。
崔海峰抬起头，见到她没有意外，简单地看她一眼就又低头工作，没有更多情绪，似乎她只是一个认识的同乡，甚至算不上多熟。
她推托还要回家做饭，大山哥看一眼日头，说还不到十二点，哪能吃饭那么早，他拿起旁边的椅子，用手拍拍上面的尘土，让李景华过来做。
大山哥三年前才当兵回来，不知道李景华和崔海峰那一段前尘往事，他表现得大方，心没那么细，因此也就看不出李景华的尴尬，以为她是客气。
推不了，李景华只好走进院子。
大山哥健谈，问她唱戏的事，她一一回答，两人聊得还算轻松，崔海峰忙着干活，没接两人话茬儿。
没多久，大山哥的媳妇在屋里头喊他，他让李景华坐会儿，自己站起来走向堂屋。
院子里只剩下两人，她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好，正想说她要走，崔海峰打破了尴尬，问她这次在家待多久。
说起来，除去街上打个照面，这是自那场风波后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李景华这几年也回过家，每次在家待得时间很短，就连她弟结婚，她也就在家待五天，平常也不出大门。
李景华说还没确定，她没说实话，她已辞掉城东戏班的工作，受黄老头之邀，决定回北街戏班唱戏。
黄老头本以为她会在外面找户人家嫁了，眼瞅着她年龄越来越大，当师傅的心里也发愁，想着这个徒弟与其在外漂着，不如回到十字街，好歹是个家。
她盯着他粗糙的胳膊，他戴着手套，手套磨损得厉害。
她说，没想到他没考上大学。
他不在意地笑了，小麦色的脸上露出沉稳的笑容，说可能是天意吧，这种事谁也怨不得。
她愈发无地自容，让他转告大山哥她还有事，就匆匆走了。
崔海峰继续用铁锯拉木头，跟李景华说那几句都没影响他干活的速度，李景华离开院子，他却一不小心把劲儿用偏，那块木头算是报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