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雪杏

    不知是否崔海峰料事如神，第二天果然下雨，戏没唱成。

    李景华卸完妆，从黄老头家顺了一本字典。别看黄老头没读过几年书，字却识得不少，他有好几本字典，经常没事翻字典看，心算、读养猪技术书，就没他不会的。

    黄老头对爱徒冷不丁地要借字典很诧异，他几个徒弟都是斗大字不识一升，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问李景华借字典干啥，李景华说想看一本书，书上面好多字都不认识。

    看书是黄老头极为赞赏的，他大手一挥，把翻得最多的一本字典借给她。

    李景华把字典装到布兜里，等她回到家，崔海峰已经跟她邻居聊上了，那邻居就是昨天晚上出来倒水的女人。

    那女人短发，烫成大卷，这在村子里很少见，她穿着火红色的确良衬衫，裤子是紧身的，显得她又高又瘦，非常高挑。

    只是她一说话就带些不干不净的口头禅，显露出她既年轻美貌又肤浅粗俗。

    她竟能跟李海峰聊得投机，一见李景华，她就喊：“景华，海峰他们去刘镇玩，我们一块去啊。”

    李景华说她还得干活。

    那女人一听不干了，过来拉李景华，悄悄说她一个女孩子，跟海峰他们一块出去怕被人家说闲话，她得跟着一块去才行。

    李景华没说出来昨晚崔海峰就邀请她的事，再看崔海峰，一点没有心虚的样子。

    那女人一直拉扯着她不放手，她只好喊一声：“雪杏。”

    是的，那个女人叫雪杏，是村子里有名的爱漂亮的女孩，就算下地干活，她也会戴一顶带花边的草帽。她脸保养得白嫩，像馍店里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如果不是常年干农活，双手粗糙，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是农村人。

    李景华拗不过雪杏，只好答应跟她一起去，雪杏这才欢欢喜喜地回家换件衣服，今天好好出去玩。

    崔海峰站在篱笆墙外，李景华见他一直杵在这里不太好，就问他现在回家，还是先去她家。

    崔海峰说怕她不去，他还是在她家等比较好，跟着她走进篱笆。

    篱笆墙南角长着青草，雨后落在草上的水珠还没被太阳蒸干，李景华从屋子里给他拿张凳子。

    他问她家是不是其他人不在家。

    李景华嗯了一声。

    崔海峰在院子里的小凳子坐下，旁边有张木椅，由于下雨没收回屋子里，椅子还是潮的。

    李景华回屋把布兜放在干净的桌子上，又出来去水井旁，用压水井往水盆中压水，她刚才在外面被雨淋，头发尖有点湿，她打算洗把脸。

    崔海峰见她家门上贴的春节对联跟基督教有关，春联经过半年的风吹日晒早已褪色，由于是用浆糊糊在门上的，粘得很结实，一年到头都会好好地粘在门上。

    他问她奶奶是不是“信主”，信主即信耶稣的俗称。

    李景华说她奶奶不信，春联是街上一家邻居送的，每年春节前，那家邻居都会跑几个教堂要人家免费的春联，他们家贴不完就送给她家了。

    用清水洗完脸，李景华回屋收拾，没几分钟便走出来，她扎起低马尾，头发浓密，比较长，如果碰到下乡收头发的，一定能估到上百块钱。

    她不施粉黛，除了在戏台上，她根本不化妆，但她作息规律，常年干活锻炼出来力量，脸色也健康红润。

    崔海峰觉得她像画里的人，那幅画中他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画中的人坚韧，美丽，即使被画在纸上，也无法使她呆板，她本身的灵巧、生动远非画能表达。

    两人一起在院子里等雪杏，说了二十多分钟话，雪杏才出来。只见她眉也描了，眼影也画了，粉也扑了，口红也涂了，颜色偏黄的卷发用精油抹过，显得明亮，她脖子上系着鲜艳的丝巾，手上戴着廉价镯子，明艳时髦，年轻的活力扑面而来。

    见到那群高中生，雪杏一点也不怯场，大家谈什么她都爱插上两句，哪怕驴头不对马嘴，她也毫不在乎。

    他们八九个人骑着自行车，行驶在一望无际的羊肠小道上，小道两旁是田地，边骑自行车边说笑，还有人悠闲地拨弄自行车上的铃铛，一阵阵铃声回荡在田野里。

    一路上数雪杏话最多，她骑自行车像感觉不到累，要过一个大坡，她嚷着让男生帮她推，叫大辉的男生真被说动，他停下自行车，帮雪杏推车。雪杏笑着把脚放在自行车踩板上，上坡也不使劲，等到下坡，她大撒把，崔海峰喊着危险，她不管不顾，直到车把有点歪，她才扶正，而后又撒开双手，哈哈大笑着，下陡坡自行车靠惯性行驶好一段距离，她才开始蹬自行车。

    帮她推车的大辉说她有种，他最欣赏她这号人，雪杏不客气地说这点小坡怎么能难倒她。

    一个女生下坡后发现自行车胎不知被什么扎漏气，后车胎一点气也没有，四周也没有修车铺，长得魁梧的男生嘲笑一定是她胖才把自行车压爆胎的，气得那女孩说如果论重量，他的自行车早该爆胎了。

    崔海峰说前面有户人家他很熟，可以把坏掉的自行车放在他们家，等逛完街回来再借工具补胎。

    崔海峰把自己的自行车让给那女孩，他推着那女孩的自行车，在前面经过一个路口，把自行车放在那户家里。

    等他回来，只见那个微胖的女孩骑的是雪杏的女式自行车，雪杏推着李海峰的横梁自行车。

    那个女孩不好意思地说她怕俩人把他的自行车压坏了，大家哈哈大笑，那个男生很诚恳地说他刚才是开玩笑的，这种横梁自行车，就算载两个男的也不成问题。

    有人撺掇雪杏坐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没等她开口，崔海峰就喊她雪杏姐，让雪杏姐随便选。

    雪杏说既然听到他喊姐，她也不占他便宜，两人轮着相互载，让崔海峰先载她，她坐到后座。

    崔海峰也没推辞，一个同学开玩笑说女朋友要吃醋了。

    雪杏大声问谁是海峰他女朋友，要是没人答应，她可就继续坐下去了。

    马婷婷说她只管坐在那儿，就算她今天坐到天黑也没人会反对。

    雪杏悄悄问崔海峰那人是不是他女朋友，崔海峰说不是，他女朋友可不能那么泼辣。雪杏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在学校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儿，崔海峰说在学校没有。

    雪杏说这还差不多，他们这批人好不容易考上高中，不读个大学文凭出来应该被吊打一顿。

    崔海峰笑着说怎么考不上大学还要被毒打呢。

    雪杏说他们这群人哪，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后真时运不好，干一辈子农活，就知道有多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