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月光下的十字街
见崔海峰怀里揣着两本很厚的书,李景华问那是什么。
崔海峰说是借给她看的,那本很厚的《寻找失去的时间》李景华见过,另一本更厚的书她没见过。
崔海峰说另一本是字典,她可能用得到,她可以随便看看,实在看不进去,到时候再把书还给他。
他说话语气自然,像把书借给他同学一样,她一时静默无言。
良久,她问那么厚的书,都讲了什么故事。
他说是以主人公的视角,写他的邻居、亲戚、女朋友以及参加的一些社交活动,全是主人公的记忆,等她看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说一个人的记忆能写成这么厚的书,那个人的生活一定很精彩。
他反驳不一定,如果有心,村里任何人的故事都能写成一本书,可能写不了这么厚,但一定也能写得非常精彩。
她看他一眼,他摆手:“写书的人不会是我,我没那么敏感。但我相信,一定会有一天,会出现一个有心人,以平视的角度,像写《秦香莲》这类戏的视角一样,把村子里或昏暗或光明,或愚昧或动人的故事写下来。”
她毫不怀疑他说的话是真的,他的同学那么热爱看书,小学年年有那么多孩子进去读书,村子里识字的人越来越多,她相信像她这样由于贫困无法上学的遗憾一定会越来越少,也相信总有一天村里会出现个孩子,他会对村子里的故事充满好奇。
两人很快走到十字街,十字街除了他们俩空无一人,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长,时而重叠在一块,李景华偷偷看几眼地上的影子。
知了也安静下来,偶尔能听到几声鸣叫,不像白天知了叫个不停,此时听到更多的声音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虫鸣。街道空旷,风更大一点,路边的塑料袋被吹起来。崔海峰拿手电筒照塑料袋,又跃过塑料袋照向天空,他用手电筒发出的光束照向月亮,天空深蓝色,一人一月,遥不可及地隔空对照。
他乐此不疲,好像在做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不小心手一滑,直直地照到她脸上,她拿手挡住眼睛。
他急忙道歉,又把手里的手电筒随意地上下抛来抛去,每一次都能精准接住。
李景华没搭理他,自己往前走了,她一直没回头看一眼,却偷偷打量地上有几道影子,见后面那道影子越来越近,越走越急,她不自觉放慢速度。
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跟在她右边,问她明天要不要跟同学一块出去玩,他们要去周边逛逛,他几个同学想逛村里的集市。
她说村里再过四天就会逢会。
村子里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就逢会,尤其每年最后一个腊月二十五的会,能从天亮逢到天黑。
他说他同学后天就要各自回家,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她说她明天还要唱戏。
他说明天下雨,铁定唱不成。
她说天气预报说没雨,再说了,下雨也逢不成会。
他笃定地说,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下雨要是唱不成戏,你就跟我们一块出去玩。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他口中的“说定了”,但看看天色,明天一定不会下雨。
他们拐到西街,有人骑自行车相向而来,那人一手扶车,一手拿手电筒,李景华稍微离崔海峰远一点,那人经过,往两人身上照。
那是个中年男人,两人也认识,按辈份应该喊那人哥。那人手握刹车,脚也踩在地上当刹车用,屁股坐在自行车座上没下车。
崔海峰先发制人,问那人上哪去了,那人说去丈母娘家看看,他老岳父生病了,媳妇不放心,又走不开,他去探望探望。三人闲话几句,那大哥借口家里还有事,说过散场话,就脚离地面,一脚踩下脚蹬子,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两人往西走段距离,经过一个小胡同,拐进胡同,李景华家就住在胡同后头。
那条胡同很窄,并排站不下三个人,路面凹凸不平,连月亮也照不进来。
崔海峰拿灯照路,看到砖块就让她小心走,她说这条路她很熟,即使不用电灯照着,她也能走到家,他笑了笑,劝她小心一点总没错,她认得路,路不一定认得她。
没到家就听到狗叫声,他问是不是她家养的狗,她说不是,是邻居雪杏家养的。
这不妨碍他继续问狗是什么品种,她说不知道,是雪杏从她大姐雪珍家抱过来的。
她家院子是用篱笆围起来的,篱笆很矮,东边一户人家也是用篱笆围起院子,两家隔着篱笆能看到对方家里。
她刚推开齐腰高的木门,隔壁一个女人正出来倒水,那人端着洗脸盆弯腰把水倒在水井旁的石板上,水泼在光滑的石板上发出很大声响,顺着石板流向低洼的排水沟。
那女人放下水盆,站直身体往外看。看到李景华,她用清亮的声音问李景华到哪儿去了。听声音人很年轻,她板直地站在那儿,夜色下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她个子高挑。
李景华说出去串门,崔海峰没说话,向她挥挥手,示意他走了。
那女人问走的人是谁,李景华没告诉她,反问她今天为什么这么晚洗头发,她看到那女人正用毛巾擦头发。
那女人说今天去镇上,回来晚了,不洗头发睡不着,就烧水把头发洗了,反正头发短,用电风扇吹吹干得快。
那人问李景华明天是否唱戏,李景华说会继续唱,那女人说明天可能会下雨,李景华说下雨了就不会唱,两人闲聊几句,就各自回屋。
崔海峰轻松地沿原路返回,他很快返回主街上,见到一个男的骑着横梁自行车,他喊声哥,让人家送他一程,也不管人家是否答应,他跳上后座坐下。
那位哥只好载着他往前骑,那人问他去干什么了,这么开心,像刚相亲回来似的。
崔海峰说随便转转,谁会天天苦着一张脸呢。
经过十字街,他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对那位哥道声谢,就昂着头走向南街,那个骑自行车的人则继续向东街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