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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无花果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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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文心说,葬礼依然时兴吹吹打打,但不再是请个响器班子,唢呐喇叭早已没落,当下流行请唱歌唱戏,一个班子两三个人足够应付过来,来宾点一首歌,响器班子会抽成给办丧礼的主家。

    张敛哥家东边的空地上放着一张方桌、三四张椅子,请来的响器班子就在那里演奏。他们乐器少,就一把弦子,一把吉他,可能他们演奏的内容太一般,没多少人注意他们,方桌周围显得冷清,连看热闹的小孩都不停留。

    张敛哥的父母竟然扎了一幢纸房子,那纸房子很高很大,跟我小时候见的差不多。

    我们来得不早不晚,门口宾客源不断进门,进门前他们带的冥黄纸被负责接待的人接下来,文心手里的纸也被接下。我们俩走进大门,首先看到的是下乡包桌的人正准备饭菜,活鱼被养在大盆里游来游去,做饭的人时不时看向院子里其它地方。

    堂屋前搭着苇席棚子,清波和其他两个小孩子披麻戴孝跪在棚子两边,他们作为亲属守灵,那些小孩应该是张敛哥堂兄弟的孩子。

    村子里老人去世,往往是儿子守灵,葬礼那一天儿子要哭得非常伤心才行,哭得不伤心会被参观葬礼的人背后说道。

    清波和那两个小孩倒没有一直哭,清波沉默地跪着,其他两人还没学会怎么跪,两人半蹲半跪,你看我,我看你,或者抬头看前来吊唁的人。

    棚子中间是停灵的棺材,棺材一片漆黑,充满压抑。村子里曾强制火葬,有人宁愿交罚款也要留全尸土葬,这种观念几十年都没被动摇,现在不强制了,更没人愿意去火葬。

    看到那副棺材我一点也不害怕,我甚至也没有多难过,好像里面的人离我太远太远,跟我很陌生,我也没有多一点感慨,我很平静,平静得像那些围观的人。前几年看到巴黎圣母院大火的新闻,我都能心潮澎湃地想东想西,现在我竟什么也想不到,我如此无情,连我自己都很惊讶。

    再看看文心,她揉着眼睛,眼圈早就红了,她跟我说话都说不完整,带着浓浓的哭腔。

    我把文心拉到一旁,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我脑袋空空,两眼无神地打量着院子。

    院子很规整,地上铺上水泥,只有南面两小块地方没有铺水泥,分别种着棠梨树和无花果树。棠梨树还很小,花已开败,如果早一个月来,一定能看到非常繁盛的白色伞状花瓣,花蕾可以炒菜,我没见人吃过它。树上结着非常小的果子,棠梨树的果子俗称“棠梨子”,即使成熟也酸涩无比,根本不能吃。

    那棵无花果树很茁壮,好几米高,比我见过的所有无花果树都大得多。

    当下还不到无花果开花的时令,我很早就知道无花果并非没有花,它的花被隐藏在花托里面,不剖开果子,无法看到它的花。我小时候就知道这一点,我还在光谱家里看过一本农作物养植书,一块小字部分介绍了无花果树。光谱的父亲喜欢订这些书,什么农作物养植、家禽养殖。光谱的父亲几年前去世了,那几年村子里流行死壮年人,四五十岁年纪轻轻就死了,一会儿这个癌,一会儿那个癌,反正各种治不好。

    张敛哥的母亲走出来——我称呼她牛大娘,我根本没认出她,还是文心跟她说话我才知道她是谁。文心喊她一声婶子,她没认出文心,但她很真诚地欢迎文心过来。她脸上有着常年累月的操心累积而成的忧愁,皱纹深深浅浅,一道又一道,我见过苍老的人,但没见过如此苍老又如此心如死灰的人,她可能比躺在棺材里的张敛哥更像个死人。

    她跟文心说两句话,就有人过来找她,问她什么东西在哪里,她跟那人一起走进屋里,走得不急不缓,一点也没有当年喊我和文心到她家门楼下避雨的急切劲儿。

    张敛哥的父亲更像个没精神的老头子,谁都知道,他比村子里其他父亲吃过更多的苦,他一直弯着腰,双手背在后面走路,腰直不起来似的。他忙这忙那,虽然这是他儿子的葬礼,他也很忙,忙着招呼客人。

    凤奶奶身子骨倒很硬朗,她头上包着头巾,走起路来比她儿媳妇——张敛哥的母亲还有劲儿,她泼辣的性格浑然不见,只能看见一位鬓发如霜不失慈爱的老人,她帮忙招呼客人,像以前一样,家里顶粱柱不稳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顶上去。

    院子里人人一脸严肃,人很多,却显得很安静,如果不是外面响器班子的人唱着煽情的老歌,院子里应该更安静。

    我看向那个棚子,那个地方多年以前曾放置过一张方桌,方桌上放着一斗麦子,麦子里插着两柱香……

    清波看到了我,他抬起头看我,我向他微微点头,他今天没怎么哭,像个小大人。有年长的人来拜礼,他规规矩矩地向来人磕头谢礼,其他两个小孩也用不标准的跪拜礼答谢来人。

    等拜礼的人走后,那两个小孩蹲坐在地上,有人再来拜礼,两人又急忙跪倒。我听到问事的老大爷让清波他们坐一会儿,不要一直跪着,说他们是小孩,没人会怪他们。

    来拜礼的人也说让他们坐下,那三个小孩都没有听,依然照规矩跪下谢礼。他们年龄最大的是清波,他们比十四岁的我做得好,那天我也是一直跪着,跪着抹眼泪,惨惨兮兮。

    葬礼忙碌而安静地进行,两个人的到来引来一阵骚动,人们纷纷看向那俩人,有人小声嘀咕没想到这两人会来,还以为他们早断了来往。

    来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孔武有力,女的长相小巧,两人看起来四十多岁,门口有人接过他们手中的冥黄纸,问事的人过来跟那男人说话,那个女人一言不发。

    有人指着女人,“看,看,哑巴也来了,长得跟以前不像了。”

    “她咋来了?”

    “就是,她咋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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