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话唠之人
没多久一束强光直直地射向走廊上方,我和文心松口气。
那人慢慢踱步过来,伴着趿拉拖鞋的声响。我们等他一阵儿,他才出现,拿着手电筒照,文心故意咳一声,那人问:“谁啊?干啥呢?”
语气很平淡,但又有点紧张。
我和文心走过去,那人面貌得以显现,依旧如记忆中的模样,一样的黑瘦,一样的矮小,一样的表情严肃,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再有震慑力,当年那个在课堂上放一根胳膊粗的木棍震慑我们的女人从她身上找不到了。
没等她开口,文心迎上去,热情地喊:“乔玲婶,你怎么还在学校?”
我也喊她一声舅妈,这是宋家的女人,她望着我们,半天没认出来。
文心说:“东街的文心,志刚叔跟我爸很熟!”
乔玲舅妈恍然大悟:“是你呀!大晚上的,你们在这儿干啥呢?我还以为是小偷呢!”
文心哈哈大笑,说这几间空房子有什么值得偷呢。
乔玲舅妈说有间房子放着工具呢,都是铁家伙,可值钱了。
已被发现,我和文心没有继续留下,我们跟随乔玲舅妈往东走,她家那个小卖部朝东朝西都有门,以前我们从小学到中学喜欢从小卖部穿过去。
乔玲舅妈说她今天来学校看看,平时她住西街家里,家里吵架了,她过来消消气。
文心说老夫老妻的,怎么还吵架呢。
乔玲舅妈说不是跟她老伴儿吵,是跟儿媳妇吵架。她帮儿媳妇洗衣服,把衣服洗坏了,儿媳妇抱怨几句,她感觉委屈,她天天伺候一家人吃穿,洗坏件衣服还要说她。
文心和我使眼色,我知道最好不要开口,文心也打算尽早闪人。我们都了解这位乔玲舅妈,脸上严肃,实际上话唠得不行。以前有个小孩放学后被老师留在学校罚抄作业,乔玲舅妈知道了,就守着那小孩,怕人家小孩一个人害怕。那小孩写一晚上作业,她就在人家耳边唠叨一晚上,数落的话都说尽了,据说那小孩再也没被留过校。
小卖部跟以前差不多,卖纸笔零食,让我惊讶的是小卖部里居然卖冥黄纸——烧给死人的纸!
那些冥黄纸明晃晃地堆在外面,见我看到,乔玲舅妈说:“地方小,只能堆这里,学生开学前就会收起来的。”
我问她怎么还卖这种纸。
她叹气,说现在小孩吃得可健康了,小卖部的零食都没人买,她就多进几样货,多项进账。
我问她销量如何,问完之后就后悔了,果然,她本来送我们俩到小学门口,硬生生地停下来,站在一棵松树旁,那棵松树长得茂盛葱郁,颇有些年头。
她说:“你别说,这生意还挺好,村里经常有人去世,好多年纪大的人一不留神就去世了,头天发病第二天就死,不受罪还挺好。”
她没有往前走的意思,我和文心也只好停下来。
“这不,你们北街有个男的昨天不是死了吗,好多人问我有没有纸,我都给他们留着呢!”
张敛哥?看来他死的消息果真传遍了四条街。
“唉,那个孩儿年轻啊,还不到四十岁,死得不明不白,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说是突发疾病。可怜啊,以前学习多好,他媳妇还是我给做的媒呢!”
我和文心对视一眼,文心问:“你是说张敛哥第二个媳妇?”
“对,就是那个哑巴,我远房侄女,都出五服了。他们以前过得多好,一个哑巴,一个精神病,谁也不嫌弃谁,没想到啊……我那侄女还是改嫁了。”
我和文心都不熟悉这段过往,因此来了兴趣,打算听听乔玲舅妈的版本。
乔玲舅妈一说话就刹不住车,她絮絮叨叨地讲述:
“我当年也做成过几桩媒呢!”乔玲舅妈颇骄傲,“我那侄女是哑巴,没读过书,一直啊啊地,没几个人听懂她在说啥。那时候只要不是穷得揭不开锅,都没人娶哑巴。眼看着侄女年龄大了,我就撮合她跟那男孩,没想到俩人挺合适。那男孩教她比划,说是手语,两人整天比划来比划去,在大街上也比划。我那侄女不会说话,还挺会砍价,只要他俩一块上街,都是那男孩听我侄女的,我侄女比划着教他砍价,买下来的东西总比人家便宜。”
“他们也过过一段好日子,没想到我那侄女她爹黑心哪,把我那侄女骗到城南关,又给她找了一户。”
“张敛哥跟她没领结婚证吗?”我问。
“要是领了就好喽。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俩能不能过下去,就办了两桌酒席,女方家只收了三千块彩礼。两家人就想凑和着过吧,要是过不下去,再让我那侄女回娘家,谁也不知道张敛什么时候发病,万一发起病来伤人可怎么办。”
“张敛哥从没伤过人。”文心忍不住打断。
乔玲舅妈摆手,说:“我知道,我知道。张敛是没伤过人,但架不住别人害怕他啊!我侄女不害怕他,小两口住在地里那所房子里,养鸡养牛,在地里种几亩蔬菜,她还拿到集市上卖。一大早就看她摆摊,用手给人家比划价钱,干起活来可麻利了。有时张敛也看摊子,他脸皮薄,往那一站,别人就觉得他不像个卖菜的,影响生意。一到逢会的日子,张敛十一点多就给她送饭,明明一两点就收摊儿,他也照样送,生怕我侄女饿着。”
“他们感情这样好,张敛哥为什么没找她呢?”我问。
“怎么没找啊,他找好长时间,那女孩他爹嘴巴严,就他自己知道,连女孩她妈都不知道这事。侄女她妈听说女儿不见了,还去张敛家闹过几次,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不像是装出来的。知道是她丈夫为了两万块钱把女儿许给另一家,她天天跟她丈夫闹啊哭啊,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女儿都生两个孩子了,那男的又没让她受气,还真能让她回来跟张敛过吗!”
“那女孩她爹真是混蛋!”文心恶狠狠地说。
“可不是吗,以前我是不相信有报应的,可他真遭到报应了,前几年死了,脑血栓,拉到医院就没救了!”
文心笑了一声,她倒没想到报应一说。
乔玲舅妈絮絮叨叨说一个多小时,夹带私货,把她自己的陈年旧事又顺带出来,什么以前她受婆婆的气,跟婆婆干仗,锅都砸过好几回,我们听她从自己的二八年华唠到满头灰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