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过年
离一九五九年新年到来还剩下几天，今年公社的集市上已不复以前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
自从公社食堂开办以来，大部分社员家里的铁制生产工具都被捐献出来炼钢，但由于土炉炼钢，温度达不到要求，炼出来的全部是废铁渣。
公社又不敢上报实情，在这全民造假的年代里，谁说实话都有可能被打倒，成为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反面典型。
满世界的大鸣大放使得被蒙蔽领导人盲目乐观，把粮食和钢产量目标越定越高，压在公社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
首当其冲的就是公社食堂，“放卫星”使公社食堂的补助锐减，人们不得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今年的春节就在这种愁云惨淡的氛围中越来越近。
向勇大年三十值班，这是新人入行的不成文规定。
白天一整天，公社办公室里基本见不到人，向勇无聊地打发着上班时间，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下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天上不时下着雨夹雪，雪片落到地面瞬间融化。
他心事重重地走向食堂，今天还有几个值班的工作人员没有回家，食堂照例为大家准备好了年夜饭。
传达室的梁大伯还搞来一瓶白酒，大家围拢着坐在一起过年。
没怎么喝过酒的向勇在梁大爷的怂恿下也喝了一杯，可酒一下肚他顿觉脑袋里天旋地转，感觉很不好，坚决拒绝梁大爷给他添酒，倒了杯开水，坐在一边看他们斗酒。
“同志们，喝着呢，过年好！”
陈书记带着陈晓棠从食堂外走进来，一把手给值班的职工拜年在陈书记的坚持下形成了传统。
今年也不例外，陈晓棠怕父亲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非要和他一起来。
人们赶紧起身让座，陈书记满脸笑容地坐下，招呼大家一起坐。
陈晓棠坐在陈书记的右手边，她的身旁刚好坐着向勇。
“大家别愣着，吃菜、吃菜！”
陈书记见大家有些拘谨，大方地拿过一个酒杯，自己斟了一杯酒，笑着对大家说道：“过年了，我敬大家一杯！”
人们慌忙起身端杯，一起干了杯中酒。
“哎呀，酒不够啊！”
陈书记拿起酒瓶轻晃，“晓棠，你去我办公室拿瓶好酒来，就在书架上，小吴你陪晓棠去！”
陈晓棠答应一声，站起身往外走，梁大爷看着一脸懵的向勇，“小吴，你还呆坐着干嘛？去呀！”
向勇回过神来，赶紧站起来跟着陈晓棠出了食堂大门。
陈晓棠回头看了一眼他，见他满脸通红的模样，开心地笑起来，戏谑着说道：“你喝多了的样子，真像个大马猴！”
向勇摸着滚烫的脸颊，呵呵笑道：“遗传，我父亲喝酒也脸红，不过他练得久了，不像我一杯就醉。”
陈晓棠把手里的手电筒递给他，问道：“听说你父亲参加过抗日战争？”
“你是怎么知道的？”
向勇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向前不是你弟弟？他是我的学生！”
“啊！原来是向前告诉你的，是，我父亲是四川人，参加国军抗日流落到这里，做了上门女婿……”
向勇一路上把父母亲的故事略微讲了一下，陈晓棠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二人聊着上了楼，在陈书记的办公室门前停下来。
陈晓棠掏出钥匙打开门，径直向书架走去，向用拿着手电给她照明。
酒很显眼地放在书架的空格里，陈晓棠轻而易举地拿下来，轻盈地转身笑道：“找着了！”
二人原路返回，向勇接过陈晓棠手里的酒，把手电筒交给她。
在楼梯转角，立着一块风纪镜，手电筒照在镜面上，刺眼的反光晃了陈晓棠的眼睛，她下意识地抓住向勇的手，向勇木讷的任由她紧握自己的手，一颗心不由欢跳起来。
下了楼梯，陈晓棠才不自然地抽出手掌，脸上火辣辣的。
向勇还好，他本就因喝过酒面色赤红，掩盖了他的尴尬。
“走吧！”
陈晓棠大方地把手背在身后，沉默地走在向勇的前面。
向勇跟在陈晓棠身后，苦笑着摇了摇头，眼前闪现香芸幽怨的眼神。是啊，香芸才去世不久，自己就对异性心猿意马，看来，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这句话一点不假。
二人沉默着回到食堂，陈书记的酒发挥了重要作用，平日里威严沉稳的陈书记和下层工作人员亲密无间地坐在一起喝酒聊天。
向勇在陈书记的坚持下也倒了一杯，慢慢饮着，却也不像第一杯般难喝。
陈书记今天喝得很尽兴，在喝完一瓶后他还想再叫陈晓棠去拿一瓶，却被人们劝住了。
“时间不早了，妈还在等我们回家呢！”
陈晓棠趴在陈书记的耳朵旁提醒道。
“哎哟，我这个宝贝女儿提醒我该回家了，好，今天就到这里，我们来年再聚！”
陈书记哈哈大笑，刮了一下陈晓棠的鼻尖，随后从座位上起身，对着众人笑道：“你们继续热闹，我们先回去了。”
众人纷纷站起来送别陈书记父女，看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远处传来密集的鞭炮声，酒足饭饱的人们渐渐散去。
向勇帮食堂大师傅收拾好才回到他的单身宿舍，躺在床上却没了睡意，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天一亮，向勇就起了床，匆匆漱洗完毕，他要回家陪父母过年。
地面上下了一层薄雪，向勇没有心思欣赏雪后的美景，他路过传达室，见梁大伯把头埋进被子里睡得正香，不好意思打扰他，便打开没有上锁的侧门出了公社大院。
沿途已经有早起的人赶路给长辈拜年，向勇心情急切，步履匆匆，向着寡妇桥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