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溺水
一九五七年的夏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热，刚进了伏，地面就像下了火。
所有的活物都像被架在火上炙烤般难耐，田地里的二季稻也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
寡妇桥头的大樟树下却分外阴凉，成为孩子们避暑的天堂。
在炎炎烈日炙烤下，他们把有关寡妇桥的种种传言抛诸脑后，爬上树杈跳水玩。
此时的大人们也对孩子们玩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嘱咐他们小心一点。
吴大德也想去跳水，可是姐姐们却看得很紧，因为母亲溺死在遥水河里，她们心里的阴影一直如影随形。
母亲死的时候吴大德还太小，没有这方面的记忆，看见别的小孩去玩水，他心痒难耐。
这天，香菱洗完衣服，忙着晾晒，香菊正在灶下准备晚饭，香芸和香草出工未归。
吴大德趁姐姐们不注意，偷偷溜出家门，直奔遥水河。
吴大德避开地里劳作的社员，来到寡妇桥头，樟树下一个戏水的人都没有，先前玩水的小孩们早已玩够回家去了。吴大德犹豫了，他从没有下过水，根本不会游泳。
“就在岸边水浅的地方凉快一下吧！”
吴大德打定了主意，卷起裤管，下到遥水河的浅滩。
突然，吴大德脚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伸手去摸，摸上一个大田螺。
吴大德兴奋了，开始专心摸起浅水滩上的田螺来，摸到后就放在裤兜里。
不大一会，他的口袋里就鼓鼓囊囊装满了田螺，吴大德心满意足地直哼哼。
他直起身，准备上岸，突然，樟树底下滚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快速滚向遥水河，不待吴大德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咕咚”一声掉进河里没了踪影。
吴大德吓了一跳，以为岸上有人跟他开玩笑，转头扫视了半天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他赶紧上岸，放下裤管，装作若无其事地踱回村里。
香菱正满村找他，在村口的树下和他碰了个正着，伸手去揪吴大德的耳朵，嘴里还喝问道：“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溜去玩水了？”
吴大德躲过香菱的手，申辩道：“没有，我到水渠里摸田螺去了！”
香菱叉腰道：“真的？”
“真的，不信你看！”
说完，吴大德摸出口袋里的田螺给香菱看。
香菱笑了，揽着吴大德的肩头说道：“走，回家姐姐给你炒田螺吃！”
吴大德高兴地吃了顿炒田螺，心想明天再去多摸些。
晚上，吴九安又喝多了，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一张干瘦的脸上顶着一个大脑袋，脸色铁青，手脚时不时不受控制地震颤。他胡言乱语了一番酒劲上来，倒在床上鼾声如雷。
香芸和香草收工回家，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就洗澡休息了。
吴大德在回味中进入梦乡，他的童年过于孤单，姐姐们为了生计而忙碌，到了学龄的他因为贫困无法上学，只能待在这个破家里。
长期不与外人接触的他养成了胆小的毛病，所以总是独来独往。
第二天上午，吴大德趁人不备又溜出家门，一路鬼鬼祟祟走向寡妇桥，村里的小孩不会在这个时候到水边嬉戏，他可以一个人独享遥水河。
寡妇桥似乎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吸引着他，让他欲罢不能。
今天河里的水位比昨天深，浅滩在水中若隐若现。
吴大德一心想摸田螺，没有发现危险一步步逼近，他在岸边脱下塑料凉鞋，卷起裤管下水。
一下水，吴大德打了个激灵，今天的水怎么这么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在昨天的位置摸起来。
也许是水变深了，吴大德无法准确地看见浅水区与深水区的分界线，在水里突然脚下一滑，掉进了深水区，吴大德不会游泳，刹那间脑子一片空白，手脚并用疯狂地打着水，嘴里想呼救却叫不出声。
片刻后，水面恢复了平静，寡妇桥静静地矗立着，看着一个个生命的终结却无能为力。
中午，散了工的社员到遥水河边洗锄头，看见河边的塑料凉鞋，瞬间明白了什么。
不大一会，河岸边聚集了一堆束手无策的人，香草和香芸也被吸引到河边，看见地上的凉鞋，两姐妹瞬间傻了眼，他们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跑，心存大德已经安全回家的侥幸。
可是，吴大德并不在家里，姐妹们心知弟弟凶多吉少，连忙推醒宿醉未醒的父亲。
吴九安还在梦里，被女儿吵醒，正要发飙，忽闻儿子大德落水不知所踪，顿时清醒过来，趿拉着鞋子往外跑。
一家人来到河边，已经有水性好的社员下水，一遍遍潜入河底寻人，香草抱着弟弟的凉鞋苦得死去活来。
吴九安站在岸边，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似乎随时会摔倒在地，没有人敢上去扶他一把。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只见遥水河面泛起一大摊气泡，老癞子光秃秃的脑袋冒出水面。
他脸色铁青地游向岸边，手里紧紧抓住一只孩童的脚，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眼看这个家庭在河边绝望地等待家人上岸了。
吴大德被捞上岸，双手保持向上高举的姿态，憋得发紫的嘴唇边冒着白沫。裤子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还装着摸到的田螺。
人们七嘴八舌，有人说用水牛背兴许还有救，香芸东倒西歪地跑去牵牛，被大伯吴显安拦住，劝道：“香芸，别去，大德的身子都硬了！”
香芸“哇”的痛哭出声，引来一片哭嚎的声音。
香菱为自己的失职更是痛不欲生，跌坐在地上号哭不止。
吴九安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突然大叫一声：“天呐！”人直挺挺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