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老九之死
吴显安艰难地顺着山坡下来，昨晚一夜未合眼，加上今天上下奔波，他的身体像是要不受控制了，眼睛也干涩疼痛，但他却没有时间停下来休息。
寡妇桥边大半天没有动静，他有些担心，害怕第一轮战斗占了上风的村民们头脑发热，主动出击，那可就惨了。
还好，吴显安步履蹒跚地来到桥头，村民们还在原地蹲守，他松了一口气。
吴季安还在摆弄他那门铁炮，吴显安来到他身边询问道：“四哥，有动静吗？”
“没有哩，倒是我们听见山上有铳声，怎么回事？”吴季安反问道。
“移民村的人想从山那边翻过来偷袭我们，被小子们打下去了。”
“可惜了，我要在山上，非得给他们来上一炮！”
吴季安不无遗憾地说道。
吴显安无语地看着这位好斗的哥哥，摇头叹息。
他抬头望了望天，日头已经上到中天了，一个上午眨眼间过去，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
再次望向桥的另一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他决定先回村填饱肚子。
晒谷场上人声鼎沸，妇女们聚集在一起忙着为护村的男人准备午饭，场院上的大锅里热气腾腾。
年幼的孩子在晒谷场一角嬉戏玩耍，村里的危机反倒成了他们的节日，再怎么胡闹也没有人打断他们。没有大人的呵斥，他们无拘无束地尽情打闹。
吴显安走到大锅旁，放下手里的火铳，负责做饭的桂英嫂子赶紧给他盛了一碗清水挂面，再从旁边的铜盆里夹了一个荷包蛋放在碗里。
吴显安接过碗来，狼吞虎咽地吃完面，用手背揩了嘴，打着嗝拎起铳就想走。
桂英嫂子看他急着要走，忙打听道：“显安，耀祖他还好吧？”
吴显安笑着说道：“好着哩，他和我四哥正在研究火炮呢。”
桂英嫂子不满道：“这炮打的也不晓得饿，还不来吃饭！”
吴显安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不痛快，笑容也僵在脸上。
嘴下不留情的女人平时骂一骂自家男人“炮打的”也就算了，这个时候用这个敏感的词不免触霉头。
桂英嫂子见吴显安突然变了脸，猛然间领悟自己说错话，尴尬地为自己打圆场：“饭好了，你去换他们来吃饭吧！”
吴显安答应一声，刚要问山上的饭怎么送，碰巧吴清安派来拿午饭的人到了。
吴显安简单地询问几句，知道山上一切安好，放心地去换人吃饭。
男人们轮流吃完午饭，聚在一起抽烟闲聊。
上午第一次开铳打活人的村民们有人还没缓过来，坐在一旁不肯吱声，显然亲手开火铳打人跟打动物差别巨大。
吴季安用手肘碰了碰挨着他坐的吴显安，朝他努努嘴，吴显安会意，凑近了小声问道：“四哥，什么事？”
吴季安小声说道：“你看看贵安，上午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一个人抱着火铳在发抖，实在不行让他回家吧，他这个样子挺吓人哩！”
吴显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九弟，他还不满二十岁，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自己在开枪的那一刻不也差点尿裤子吗？
他站起来走到吴贵安眼前蹲下，这个比他小几岁的弟弟平素和他关系最好，他拍了拍弟弟的头，柔声说道：“你还好吧？要不要回家去？”
吴贵安抬起头，眼神中泛着惊惧，看是七哥和自己说话，机械地摇摇头，带着哭腔说道：“我不回去，早上移民村打过来的时候，我没敢开火，我真没用，发誓要给八哥报仇，却连铳都不敢开。”
说完，两行热泪悄然流下。
吴显安默然，他这个小弟弟最忠厚善良，在家连鸡都不敢杀，现下却经历着人与人之间的杀戮，这怎能不让他崩溃。
一番劝慰之后，吴贵安说什么也不肯回家去，吴显安只好作罢，他叫吴老路帮他看住吴贵安，吴老路爽快地答应了。
午间刚过，从山坡绕路计划失败的移民村村民又一次从大路猛攻，这次一下上攻来二十几个人，手里清一色的火铳。
他们这次学乖了，也使用交替射击，寡妇桥村的村民们被火力压制，躲在防护墙后抬不起头，火铳打出的铁砂打在阻拦墙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关键时刻吴季安的土炮也发生故障，不知是不是火药受潮，吴季安放了一炮却没响。
他和吴耀祖急得满头大汗，一边检查炮口，一边叫村民们赶快还击。
形势危急，村民如果一直躲在墙后，迟早要全军覆没。
吴显安见炮不响，刚要冒险站起来还击，吴贵安率先站起身开火，“哄”的一声巨响，火药爆炸产生的白雾中，吴贵安身子晃了晃，颓然倒地。
护村的村民看有人带头还击，也纷纷站起来开火还击，一阵密集的响声过后，寡妇桥上一下躺倒五六个敌人，有的还在翻滚哀嚎，有的一动不动，生死未卜，剩下的一窝蜂退走了。
吴显安放下火铳，奔向倒地不起的吴贵安。他一把推开愣在当场的吴老路，把吴贵安揽在怀里，吴贵安头面部中了十数粒铁砂子，像是长在脸上的雀斑，最要命的是脖子上的大血管像是被铁砂打破了，血从脖子里不停冒出来。
吴贵安艰难地朝他笑了笑，断断续续说道：“七哥，我……我放倒……倒了一个，我替八……八哥报了仇。”
吴显安哭着说：“九弟，你是最棒的，八弟的仇是你报的，是你报的！”
吴季安也扑过来，哆嗦着拉住吴贵安被火药熏黑的手，嚎叫道：“九弟，你还伤哪了？”
吴贵安朝他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安详地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了最后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