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蜜饯
都到了这一步,属实是没有再故弄玄虚的必要。
吴非坦然道:“回王妃的话,我父亲年迈,已无力再掺和旁物,我今日前来仅仅代表自己。”
“明日过后,我会自请逐出吴家族谱,此后万事万物皆是我一人的主意,与吴家无半点干系。”
他可以把豁得出去自己有的全部,却也不得不考虑吴家其他的族人。
利可庇及全体,损只伤及一人。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景稚月听完沉默一刹,最终只是低低地笑了。
“如此也好。”
吴非是捕杀书生案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环,世人甚至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只要他愿意站出来,那效果也是差不多的。
见她没有意见,吴非迟疑了一下,低低地说:“只是在达成王妃所愿之前,我斗胆问一句,您之前承诺会将我长姐带出望京的话,可能作数?”
“当然作数。”
皇后的心思本来就不在宫中,宫里的那点儿防备,在谢空青的多年经营下算不得什么,想要把人带出来不难。
只是缺个师出有名的名头。
如今名头既然是有了,那就更不愁了。
景稚月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说:“只要你点头,三日内我便可把人带出望京,不出三个月,你们一家就可团聚。”
“只是你大哥的话,那就……”
“不必管他。”
吴非坦然地说:“他当初选择留下,那就已经是背弃了吴氏族人,如今族人也顾不得他。”
生死有命,那都是自己选的。
再大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吞下,旁人何来解救之力?
心里最大的顾虑打消,吴非缓缓低头恭声道:“三日为期。”
“三日后,王妃若能带出长姐平安出宫的消息,那我定出面为淮南王洗清身上的冤屈,从此后誓死效忠于王妃麾下,绝不食言。”
“好。”
景稚月轻笑道:“那咱们三日后见。”
青竹送走了吴非,多日来一直悬在景稚月心头的巨石也轰然落肚。
可到这一步还是不行。
她怕谢空青搞事情。
她对着福子说:“即刻给王爷传信,告诉他,吴家出面后必掀反响,让他暂时不必做出任何回应,等事态发酵一下再说。”
世人被蒙蔽太久,对谢空青的偏见也深。
吴非贸然站出来说出一个与众人所知截然不同的真相,肯定少不得有人要思索这话的可信度。
这种时候就不必心急。
耐心等一等,欲扬先抑。
这样的反击才会有疼痛加倍的效果。
福子一脸认真地点头,想了想忍不住高兴地说:“大乾诸多将领本来是对王爷不满,宁死也不想被策反的,可这事儿一出,只怕等不及王爷动手,就会有人主动找上门了。”
毕竟皇上今日能无故捕杀书生,还将罪名栽赃在他人之身。
那焉知他明日不会如法炮制,再借机除去自己不喜的武将?
祸及己身,谁能不怕?
先露杀机者,最后定当会被杀机所噬。
皇上辛苦策划出来一面倒的风评,只怕是维持不了太久了……
景稚月终于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心情正好。
第二个好消息接踵而至。
被宫医断定:起码晕厥十日的岭南王竟然醒了。
他晕死过去前记得的人是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女儿,醒来了第一个找的也是景稚月。
匆匆赶到的桑念悦强压下眼中晦色,撑起笑意说:“是我大意了,只顾着守着父王,竟是忘了派人去告诉王女。”
“父王,您……”
“咳咳咳。”
岭南王扶着宫人的手艰难坐起,听到这话下意识地蹙眉。
“稚月为长,你当尊一声长姐。”
岭南王室没有大乾那么多规矩,可长幼有序,出于和睦也不该以封号相称。
桑念悦面露无措,低着头小声说:“父王说的是,是女儿大意了。”
“宫医说您不可情绪激动,否则对身体不利,要不您先歇一会儿,我这就去请长姐过来?”
“你……”
“参见王女!”
门外整整齐齐地响起了行礼的声音,岭南王难掩激动地转头去看。
“稚月!”
父女再见,景稚月生怕体弱多病的亲爹再一激动撅过去,赶紧走过去扶住他颤抖的手说:“您稳些心绪,大喜大悲都容易……”
“孩子……”
岭南王瞳孔震颤地看着她与亡妻一模一样的脸,浊泪无声而下。
“父王真的找到你了……我真的把你找回来了……”
无数个寻女不得踪迹的日日夜夜,他一直沉浸在辜负亡妻的懊悔中无法自拔。
他甚至不敢想象,当自己百年以后该以何种颜面去见亡妻。
可就在他以为所有的希望全都破灭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孩子找回来了。
他的孩子回家了……
说不出口的情绪浓烈得宛如尖刃,字字句句直戳人心。
景稚月心口微窒无端红了眼,顺势扶着他在床边坐下,笑道:“父女相见不是好事儿吗?”
“您掉眼泪做什么?”
她把岭南王冰凉的手放回被子里,轻轻地说:“您放心,我既然是回来了,那暂时就不会再乱跑了。”
“您现在最要紧的事儿就是好好吃药,慢慢地把身子养好,等您好起来了,想说什么都来得及。”
早已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岭南王也不知听清了几句,可抓着景稚月的手却怎么都不肯放开。
恰好这时来送药的人到了,见景稚月在马上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王爷,您该吃药了。”
岭南王不耐地说:“放着。”
他还没跟女儿说上几句话呢,哪儿有闲工夫吃药?
景稚月被他意想不到的任性逗得好笑,索性伸手说:“给我吧。”
“王女,这……”
“怎么,我还是使唤不动你?”
景稚月眉梢一挑,端着药的人马上就是一阵不可控的心惊肉跳。
他把头脑低得更低了一些,恭恭敬敬地把药碗交给了景稚月。
景稚月拿起勺子吹了吹,哄孩子似的温声说:“您的病会越来越好的,可要想康健就不能不吃药。”
“我陪着您先把药吃了。”
其实严格的说,今日才是她跟岭南王相处的第二次。
可也许是血缘的其妙,又或者是同根本源的吸引,没什么营养的废话间景稚月却不觉得无趣。
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感受到尴尬,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做出了最遵从本心的动作。
岭南王也瞬间没了训斥宫人的怒气,一眼不错地盯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难得配合的把碗里的药都喝了,末了还被景稚月往手里放了一颗甜得腻人的蜜饯。
“您吃个甜的,别伤心了。”
岭南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有朝一日还会被当成孩子哄,错愕之下声调愈发沙哑:“你这性子,跟你母妃真像。”
世人皆知岭南王拥宝无数,占据岭南一方为王称霸,一辈子好像真的就是风光无两。
可除了早亡的妻子,无人记得他怕苦。
说来多可笑。
能上马背征战,能下马背治国的岭南王居然怕苦。
可他的妻子早逝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会往他的手里放一颗糖了。
时隔十几年,这颗迟来的蜜饯是他们的女儿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