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这简直就是违背祖宗的决定
宁静幽远的宅院内,没有故作在人前的奢华富贵,入眼可见的都是主人家雅致的细节点缀。
清幽得仿若个不引尘世入的安然之处。
景稚月示意福子等人在外厅等候,自己独自跟着领路的小厮进了花园。
小巧精致的花园里,白发老者端起碳炉上烧开的滚水,行云流水的洗茶泡开,头也不抬地说:“贵客光临,有失远迎。”
“王妃请坐。”
景稚月笑道:“许久不见,看样子老爷子近来过得不错?”
没了在望京的德高望重,少了那些身不由己的前呼后拥,曾经的吴阁老,如今的吴文敬看起来难得的悠闲,眉眼间舒展开的都是不可说的温和。
他闻言轻笑出声,自嘲道:“垂垂老矣只是虚度时日罢了,过得如何也并不打紧。”
他毅然决然地辞官离开,也带着吴家众人远离了望京的风浪圈,当时不少人都说不解,觉得这波激流勇退是在误后人的前程。
可天下三分,局势难定。
吴家倒是成了风浪后少有的安然者。
他见景稚月坐下,伸手把刚泡好的茶摆在了景稚月的手边。
“这是岭南特有的山茶,不是什么难得的好东西,可胜在用当地的雪泉冲泡别有一番风味,王妃尝尝?”
景稚月很给面子地端起闻了闻,却只是遗憾地笑着放了回去。
“能得长者赐一杯茶是我的荣幸,只是我现在情况特殊不能饮茶,只能是辜负您的心意了。”
吴文敬听完眉梢微挑,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景稚月尚未凸起的腹部。
景稚月和谢空青成婚已一载有余,两人的感情更是逐日渐深,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
景稚月见状在心里暗暗感叹了一句: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
只是接茶不喝就能敏锐至此。
当初谢空青第一步就先设法把吴家清除出望京,率先斩了皇上的这一臂膀,这个决定果然是明智的。
她不闪不避地看着吴文敬打量的目光,坦然道:“是您想的这样。”
“这……”
吴文敬低低一笑,感慨道:“果然是造化无常。”
“再过不久淮南王也要当父亲了,他能与王妃成婚,大约是他前半生最大的幸运。”
毫不夸张地说,谢空青是他看着长大的。
可他身为曾经的师长,却也没想到谢空青的身上竟然藏这么多不可言之秘,这个一度让自己引以为傲,甚至头疼的学生最后居然会走上了如今的路。
可以看到新的希望诞生,总归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他想了想,索性把腰间唯一佩着的玉珠摘了下来:“骤闻喜讯,难表心意,一个小玩意儿,王妃代孩子收下吧。”
景稚月没有推辞,站起来双手接过后说:“能得长者疼惜是这孩子的福气,只是我今日来,图的可不光是您身为长者给的见面礼。”
“老爷子,我有事儿想求您。”
“求?”
吴文敬面露意外,好笑道:“王妃如今贵为玄甲军主母,又是岭南的王女,身份已尊至此,还有何事是需要谈求的?”
他是隐姓埋名居住在此不愿露面,可不代表他的耳目就此闭塞不通。
岭南王城昨日举城之盛大迎景稚月入王宫,对外更是昭告天下,岭南王女已归。
以她如今的身份权势,他是真的想不到景稚月还有什么是需要自己亲自去求的。
面对他的不解,景稚月带着无奈嗐了一声,苦笑道:“还能是为什么呢?”
“我会求到此处扰您的清净,为的无非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孩子爹罢了。”
她正了神色,慎之又慎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我听王爷说过,幼时您曾谆谆教导,也曾耐性辅佐,他能有今日始终不敢忘当年的师长之恩。”
“我今日腆着脸套个近乎唤您一声老师,只求您能施以援手。”
“老师,您曾带他从懵懂孩童走向权柄之巅,如今大局已破,为免他犯怒于天下,您就再出手救他一次吧。”
有那么一瞬间,吴文敬看着景稚月真诚的脸几乎诧异到说不出话。
他是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景稚月派人来传话说会登门拜访的时候,他设想过很多种景稚月来的原因。
可唯独不是眼前这个。
叱咤朝堂一生的老大人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作茫然。
他怔然后好笑道:“老朽只是个年迈匹夫,肩不能扛上阵不可敌,王妃这话从何说起?”
景稚月眼中涩味渐浓,苦笑道:“您是长辈,我不好在您的面前遮掩,索性就实话说了。”
“眼下的形势三分,大邺率先掀起战局,大乾弱势在后,王爷手握百万大军横亘其中,长大守护了多年的故土不容,血脉的故乡无情摒弃,无所归处。”
“世人都在骂王爷是乱党,是令人不耻的奸细卖国贼,一言出抹杀了王爷和玄甲军镇守边关多年免外敌来犯的血泪,如此真的公平吗?”
见吴文敬默然不语,景稚月眼中闪现出点点讥诮,以绝对大不敬的姿态淡淡地说:“大乾皇宫中斥责辱骂的圣旨频出,举天下之力集骂名于一人之身,望京城中若提玄甲军,那便是人人喊打众口唾骂。”
“可大乾背弃之前,王爷及其玄甲军中无人做过损害大乾之事,先遭了背弃,还要担骂名,无数人在说,王爷以一己之力摧毁了大乾的半壁江山,罪该当诛。
可依我看,大乾江山的根基若稳,那就绝非一人可祸,如今的民不聊生,江河破败,何尝不是龙椅上那位打压能臣排斥异己的杰作?”
“我今日斗胆问一句,您真的觉得,今日的乱局是王爷一手搅动风云而起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您为何会带着族人决然从望京退出,压下族人的壮志报国之心,迫使他们在此隐姓埋名?”
景稚月字字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吴文敬短暂的哑然后,苦笑道:“王妃说这么多,又有何用呢?”
“我已从朝中退出,手中无半分实权,也无可撼大树之力,纵是有心,那也是无能为力,我只怕是帮不上忙的。”
景稚月笑笑说:“您明知我说这些话在何意,何必与我兜圈子呢?”
“您为人师长一生,膝下门生无数,世人都说,大乾的文人占江山半壁,仔细一数悉数姓吴。”
“您虽不在朝堂,可只要您愿意站出来振臂一呼,那何愁无人响应?”
吴家是退出了大乾的官场,可挂在吴家族谱上的人退了,还有无数受过吴家恩惠的人仍在。
老爷子在一日,大乾官场内的文官所向便一日指向吴家。
大厦虽倾根基不倒。
吴家在中原的文人流派中的地位仍旧举足轻重,无人可替。
她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景稚月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吴文敬听完却更觉得头疼。
他失笑道:“王妃是想让老站出来,在天下文人的面前揭穿皇上的不义之举?”
“那王妃可知,一旦老夫做出此等举动,那我尚在宫中的女儿,留在朝中的长子都将走上末路?”
“您的后顾之忧我自然是想到了。”
景稚月准备充分地说:“我出发前往岭南前,曾给望京的人送了一封信,只要您今日点头应下,皇后娘娘三日内便可假死出宫,至于您的长子……”
她一言难尽地抿抿唇,微妙道:“吴家大爷痴迷于一展抱负难从中解脱,只靠说服只怕是难改心意,不过您要是想见一家团圆的话,也不难办,我设法将人送来便是。”
准确的说,她已经做好了消除后顾之忧的先手准备。
她缺的只是老爷子的点头。
吴文敬没想到她筹算得如此深远,顿了下玩味道:“我虽身处大乾之外,却仍是大乾臣民,自揭皇室丑闻,这样的事儿我不能做。”
“而且……”
他口吻复杂地说:“淮南王虽是骁勇,可终究是外敌血脉,王妃为何会觉得,我会甘心看着大乾江山落入外人手中?”
这简直就是违背祖宗的决定。
景稚月听完轻嗤出声,淡淡道:“您真的觉得,江山姓甚名谁比数万万百姓的安乐更加要紧?”
“我……”
“老爷子,您在朝中叱咤一生,求的是国富民强,图的是百姓安乐,可当今圣上真的做到了这一点吗?”
她面上露出了直白的嘲讽,摇头道:“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