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宝石质坚,其内璀璨
这是景稚月第一次带兵独当一面,可她既然是说了自己有想法,谢空青竟然也就一句多嘴的都没问。
十日后,谢空青顺利把景稚月送到瓮安,前脚刚进城,马上就准备走。
玄甲军连日来的调动明显跟之前的行事风格不同,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试图在这股火还没喷起来就压下去。
他再不动的话,聂子元那边可能就要撑不住了。
重逢不久就再别,只是这一次的情况与之前的每一次都截然不同。
景稚月认真给他备下了可能用得上的伤药,装成一个板板正正的小包袱交到他手里说:“瓶子上我都贴了纸签,但是你最好是一个都用不上。”
“到了地方记得跟我传信。”
她欲言又止地停顿一瞬,无奈道:“谢空青,我现在可受不得惊吓。”
“你别让我担心。”
谢空青攥着那个小包袱轻轻一笑,揽住她的腰低低地说:“放心,我要活着回来给我的月儿摘星星,舍不得死。”
“安心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谢空青带着五千人打马而去,走之前还把福子和青竹也留下了。
暂时落脚的宅子是提前派人来打理好的,虽是不大,可处处还是显露出了花了心思的精致。
福子絮絮叨叨地叮嘱好了前来伺候的人,末了不放心地说:“这些人都是临时找来的,不见得合您的心意。”
“不过王妃放心,奴才已经让空竹等人在朝着这边赶了,最多月底她们几个就能到了。”
之前谢空青为了能把景稚月送回岭南的事儿藏得严实,连她身边的几个婢女都悉数没带。
他自己在的时候还好,大事小事他能自己来。
可现在景稚月情况特殊,身边没几个贴身的人伺候那可万不能行。
景稚月自己倒是不在意这个,收回落在手腕上的手,若有所思地说:“瓮安距离岭南多远?”
福子听完有些懵,愣了愣小声说:“正常脚程的话,走上十来日也就能到了。”
“十来日……”
“那也差不多。”
苏城走的时候,她胎像还不稳,不敢擅动。
可精心养了一个多月,怀胎四月胎像稳定,也是时候可以动一动了。
福子一时没搞清楚什么差不多,刚准备心慌就听到景稚月说:“你去安排一下,三日后启程去岭南。”
“什……什么?!”
有那么一刹,福子吓得心跳都险些停了。
王爷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防着岭南的人跟王妃多接触,也免得来人把王妃拐走了。
可王爷前脚刚走,王妃就说自己要去岭南!
这……
许是看出了他眼里的惊悚,景稚月哭笑不得地说:“我去岭南是去找人的,你无故如此紧张作甚?”
福子结结巴巴地说:“找……找人?”
“王妃您想找的是何人?要不奴才去帮您办?”
景稚月:“你去不一定请得动。”
她瞥了福子一眼,失笑道:“得了,别一惊一乍的。”
“咱这次去可是有正事儿的,快些去安排好别磨蹭。”
福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不得不听话。
三日转瞬而过。
福子急得险些长出胡子,反复确认了无数遍随行的人马,最后还是决定亲自护送。
出发的前一刻,被苏城留下来的人自发地撵了上来,兴致勃勃的跟她讲解起了岭南的史。
一个一看就是文臣的大叔摸着胡子自得地说:“王女您别听旁人误解岭南,就误以为岭南是个贫瘠苦穷之地,咱们岭南虽是国土比不得大乾和大邺广阔,可要论底蕴,绝对不比这两国的任何一处差。”
“咱们岭南还没有这两处男尊女卑的恶习,在岭南,女子不管是在家为女还是出嫁为妇,上可读书讲史出堂入室,下可耕作经商一展抱负,虽说还未能达到路不拾遗的地步,可民风绝对淳朴敦厚,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
边上立马有人附和:“刘长史说的不错,而且岭南气候还好,四季如春温润得很,冬有百花盛景,春有山林璀璨,就连山里的泉水都比别处的甜美许多,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宝地啊!”
苏城着急忙慌的一走,他们这些被留下的人,马上就变成了在别人地盘上群龙无首的小羔羊。
特别是看到谢空青居然把玄甲军的兵符给了王女一半的时候,他们当真是一个更比一个慌,生怕王女被谢空青许诺出的美景迷惑,彻底绝了跟他们回岭南的心思。
所以尽管全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景稚月为何会突然决定前往岭南,可人既然是在朝着岭南走了,赶紧开口就是一通狠夸一准没错!
王女的根是岭南的,她怎么可能会不喜欢自己的故土根源?
夸夸一定不会出错!
景稚月被他们争先恐后的热情感染,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浅笑。
福子见状急得不行,撵上去挤着插嘴:“王妃,前头就是暂歇的驿站了,歇会儿再走吧。”
可不能再让这群老学究叨叨了!
说是驿站,其实只是前头探路的人暂时开辟出来的一个安全之所。
里头有的东西都很简陋,福子下了马背就开始数落:“这儿怎么还这么多灰?赶紧来个人打整了!”
“王妃那边风大,您过来坐这边妥当。”
他忙得脚后跟砸后脑勺的来回打转,愣是垫子来回铺了三层才勉强作罢。
不等喘口气,他又张罗着去烧水盯灶台,全程眼睛都不敢挪开,生怕出半点差错。
刘长史斜着眼瞪他,见他不过来掺和了,又往景稚月的跟前凑。
“王女,岭南风物格外别致,您这回到了,等……”
“等等!王妃您尝尝这个!”
青竹拎着个盒子挤进来,胳膊一拐残忍的把吹胡子的刘长史杵到了边上,乐呵呵地说:“福公公那边做好还有一会儿呢,王妃您先吃点儿点心垫垫肚子。”
景稚月被这群耍宝的逗得好笑,意味不明地看了青竹一眼,说:“少仗着自己年纪小就跟着福子作怪。”
“去找些坐的凳子来,让大家伙都坐下说话。”
因为之前岭南驰援来迟险些出了大事儿的缘故,玄甲军这群人是货真价实的不待见岭南来的人。
偏生还是群心眼子不带拐弯的,嫌弃溢于言表。
刘长史等人本来就是文人,身子骨禁不起磋磨,可这一路走来,这些人宁可自己站着也要把凳子撤了,宁可自己喝凉的,也坚决不让别人喝上一口热乎的。
反正就是我不舒坦可以,但是一定要让别人比自己更加难过。
景稚月懒得去揭穿这些小心思,可这都赶了好几日的路了,刘长史等人是眼看着一日更比一日的清瘦,再这么下去回到了岭南可不好看。
不知道还以为是饿着他们了呢。
青竹干巴巴地嘿嘿一笑,把点心盒子放下去找藏起来的凳子了。
刘长史等人终于在景稚月的偏袒之下获得了一席之地,抓着凳子往前一杵就不肯挪窝了。
他感慨地说:“微臣就知道,王女的心思是向着岭南的!”
福子闻言暗暗龇牙。
景稚月只是笑而不语。
刘长史见扔出去的话茬没人接,干脆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地说:“王女肩负岭南王族的血脉,自当是要以振兴岭南,庇护岭南百姓为重。”
“前事就不说了,可您接下来的心思还是应当放在岭南才对啊,您此番……”
“刘大人。”
景稚月笑笑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不紧不慢地说:“你所说是不错,可在肩负起你所说的责任之前,我应当先是我自己。”
不管是桑稚月还是景稚月,名字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代号,怎么叫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自己想怎么做。
不顾刘长史惊讶的表情,景稚月淡淡地说:“我不会被任何权柄代表,也不会因为任何人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这些人的确是岭南的忠臣,字字句句在说的也都是岭南的将来。
好像她生来在世间走上一遭,唯一的重点就只能是岭南这片天地。
她不再像一个人,更像是一柄被竖起来的旗帜,一个号召人心所向的徽记。
可景稚月是个活生生的人。
世上也没有什么是生来就必须去做的事情。
她所做的一切,无关他物,皆在听从本心。
刘长史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局促一怔后诧异道:“那王女是想弃岭南的百姓于不顾?”
“你觉得我是这个意思?”
四目相对,故意曲解的刘长史尴尬得紫涨了脸。
景稚月却没顺势再刺他几句,只是说:“我行事自有分寸,该如何在岭南和玄甲军之间自处,我自己的心里也有一杆秤,多的就不必说了,你先去休息吧。”
刘长史的碰壁让其余想插嘴的人默默把话头咽了下去,也不扎堆往前凑了,默不作声的退到没人的地方开小会。
有个相对年轻的男子拧巴着脸说:“听王女这意思,分明是偏向玄甲军的,这时日长了可不是好事儿。”
都说女生外向,嫁人成婚后都会以夫家为重。
若是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如此倒也不碍着什么,可王女不同啊!
执掌一方王权的人必得不偏不倚,否则难得公正。
王女的心要是一直偏向玄甲军,这对岭南可不是个好消息。
有赞同的人用力点头,扭头就想去找一行人中官职最高的刘长史附和:“刘大人,王女这般属实是……”
“你们懂什么?”
刘长史没了景稚月面前的窘迫,摸着胡子意味深长地说:“若真是轻而易举就 受了我们几人的言语驱使,进而动摇了主见,那还如何在这乱世为王称帝?”
景稚月要真是按他扔的话头接着往下顺了,他难免会感失望。
因为一个容易随波而流受影响的软性子,再有了一个谢空青这样强势的夫君,她的身世血脉再尊贵,也当不得岭南的王。
可景稚月没有。
她的身上没有谢空青那般骇人的煞气独断,温和莹莹得宛如一块万年矿藏中深藏的宝石。
宝石质坚,其内璀璨。
这样的内染光华,才是他们岭南的王冠上该有的夺目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