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爱盛则进,爱衰可退
谢空青是不讲武德,可他有些原则也从未破过。
实事求是的讲,从混战开始至今,岭南非但未受波及,甚至还从谢空青的手里白捡了不少好处。
有这些前情铺垫,岭南不该对他心存怀疑。
景稚月声音不大,立场却无比坚决。
直到这一刻,苏城才真的明白,她一开始就说的不情之请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良久无奈一叹,苦涩道:“王女所言对岭南的确是有裨益,只是事关重大,微臣无法做主,只怕还需要稍等些时日才能给您答复。”
景稚月好脾气地笑了:“不着急,我有耐心。”
只要能得到想要的答复,她可以等。
正事儿说完了,景稚月准备起身离开。
苏城忍不住叫住了她:“王女。”
景稚月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叹道:“您是长辈,叫我名字即可。”
她还没那么认可自己突然超脱于人的身份,被这么叫真的会很恍惚。
苏城百感交集地挤出个笑,难掩复杂地说:“岭南王族姓桑,您本该是叫桑稚月的。”
景稚月瞬间语塞。
苏城的下一句说得让她更接不上了。
他说:“你跟你的母亲长得很像,你父亲见到你,一定会很欢喜的。”
景稚月能说善辩的舌头难得的打了结,呐呐地看着一脸感慨的苏城说不出话。
苏城缓缓吸了一口气,沉着道:“你说的舅舅会转告你父亲,他肯定也会好好考虑。”
“只是抛开多的身份枷锁,我还是想以舅舅的身份单独提醒你一句。”
“稚月,情之一字,乱人心神动人理智,对为君为将者而言,情丝太盛不是好事儿。”
景稚月提出的合作之法,饶是以苏城对谢空青的百般嫌弃也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
既能缓解谢空青目前身后无可退之路的燃眉之急,也能让一直安守一处的岭南抓住壮大己身的机遇。
可以说,岭南是趁着谢空青搅和出来的邪风,光明正大地扶摇直上,这对岭南而言绝不是坏处。
让他不那么放心的,是在全盘的规划中谢空青的不可或缺。
景稚月把他看得太重了,重到全盘谋划都从他一个人的身上出发。
情盛时两厢全好,这是不辜负的彼此情深。
可一旦情败了呢?
见景稚月默然不言,苏城干涩道:“别怪舅舅说话不中听,可世事自古如此。”
“你要给自己留退路。”
爱盛则进,爱衰可退,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景稚月如今所为,属实是太冒险了。
苏城说得苦口婆心,景稚月自然也能听出他话中的提点之意。
她无奈一笑,轻轻说:“您说的我都明白,只是……”
“他决定牵我手的时候,自己就是没有退路的。”
不就是赌吗?
这一把她搏了。
苏城看着油盐不进的外甥女哑口无言。
景稚月认认真真地对着他福身行了个晚辈礼:“刚才所说,就有劳您费心了。”
“不过您请放心,我此生一搏只担自己所有,不涉他人。”
她空有岭南血脉,却未对岭南做出过半点贡献,没有这个脸面求着岭南为了她的私人感情去牺牲什么。
所以哪怕满盘皆输,输的也只会是她自己。
绝不牵扯岭南半分。
苏城有那么一瞬间简直在懊悔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可转而对上景稚月眼中的笑,又只能长叹自嘲:“那你可以跟舅舅说句实话,你什么时候打算跟我回岭南吗?”
他面上多了几分肃然,沉沉地说:“你父亲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有你在世间悬着那口气,只怕是早就随你母亲去了。”
“你父母此生唯一的念想就是你,你既是好好的,就该早些随我回去,否则你母亲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身为臣子这话是逾越,作为舅舅,这话就是训诫。
景稚月难得有这样的新奇体验,愣了下苦笑道:“您说的我记下了,只是现在只怕是还不行。”
苏城不满道:“怎么不行?”
“是不是谢空青那厮阻拦不让你走?”
景稚月被他眼中的强烈敌意逗得好笑,斟酌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平坦的小腹,说:“因为这孩子前些日子受了些惊吓,短时内只怕是禁不起奔波,所以要不再等些时日吧。”
为了避免有心人加害,景稚月有孕一事被瞒得很严实,除了贴身的心腹外,其余人一概不知。
苏城身为被防备的头号敌人,他自然也不知道。
猝不及防下听景稚月说了这么个重磅炸弹,等景稚月走了好久他都没回过神来。
先前被撵出去的人急匆匆地跑进来,见他这副仿佛白日见了鬼又激动又惶恐的样子,心里纷纷咯噔打鼓。
“相爷,王女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怎么这副……”
“即刻备马,我要回岭南!”
问话的人懵了,着急道:“王女还没答应跟咱们走呢,你这时候回去顶什么用?要是……”
“你知道什么?!”
苏城气急地说:“我有十分重大的事儿,必须即刻回去跟吾王禀告!”
一刻都不能等的那种。
很急。
福子等人原本是防备心拉满的,生怕苏城会趁人不留神就对王妃洗脑拐骗。
可出人意料的是,不等他们花心思去撵,苏城居然自己就走了!
众人对此纷纷大感意外,就连谢空青的眼神都止不住的在景稚月的脸上打转。
他不在的时候,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谢空青眼中的探究过分明显,可景稚月却做到了全程忽视。
她已经想好了,这混账玩意儿说不出一句实话之前,她也不说了。
不就是搞事情吗?
来吧,互相伤害。
景稚月忽略他的决心过盛,以至于谢空青跟屁虫似的撵了几日,两个人一句正经话都没搭上。
她自己倒是没事儿,谢空青开始忍不住了。
帐帘掀起,端着药进来的人从青竹变成了谢空青。
景稚月正在翻书,眼皮一掀就不吭声了。
日日都是如此,拦是拦不住的,进了门车轱辘打转的都是废话,索性就由着他去。
懒得掰扯。
谢空青不甘寂寞地咳了一声,见景稚月还是无动于衷,索性腆着脸凑了上去。
“月儿,安胎药我帮你尝过了,今日不怎么苦。”
景稚月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谢空青忍着焦灼说:“青竹那边我已经敲打过了,你放心,他不敢再把药熬得苦涩难咽了。”
景稚月听到这里,终于大发慈悲分给了他一个眼神,眼里装的都是鄙夷。
“所以药苦是你罚他的理由?”
就在早上,一贯心大喜乐的青竹苦哈哈地捂着屁股来告状,说王爷嫌他熬的药苦,借由考教他功夫的由头把他抽成了陀螺,半大小子现在浑身都疼,王爷造孽真的是眼都不眨。
面对景稚月的嘲笑,谢空青恬不知耻地说:“好好的药熬得那般苦,习武也不下功夫,罚他是应该的。”
“你先把药吃了,我还备了糖渍梅子给你甜嘴,等吃过了我陪你出去走走。”
他自说自话脚下转得起风,景稚月刚端起碗喝尽,嘴里马上就被塞了一个甜得发腻的梅子。
她用舌尖顶着梅子不说话,谢空青也不觉得尴尬,立马就去扶她。
“今日的日头好,这会儿出去晒晒正好回来午睡,昨晚我去抓了几只山鸡,晚上的时候给你炖汤喝。”
事无巨细,关怀备至。
哪怕遭了冷脸也依旧是笑脸相迎。
景稚月敢打赌,谢空青嚣张了半辈子就没有过这么憋屈的经历。
可这人却是一副甘之如饴的的鬼样子,打定的就是我可以受尽委屈,威风扫地,但是就是闭口绝不提半句实情。
小河边风声渐起,荡起的凌凌波光让人心底恍惚。
就在谢空青絮絮叨叨说到晚上的鸡汤加什么时,景稚月突然煞风景地说:“我听说你把莫青调回来了,大军正在往中原集结?”
跟之前的胡拆乱打不同,谢空青这回好像有了明确的目标。
谢空青打水漂的手无声一顿,干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儿。”
“福子那老乌龟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是他跟我说的,还是你想让他透露的自己心里没数?”
景稚月抓过他手里的石子在掌心掂了掂,随手砸到水面上轻声说:“你是想把大乾打下来?”
这话换个人来说,那都叫做狂妄无知。
可落在谢空青的身上,又好像有几分说不出的理所当然。
他有这样的本事。
心思被揭穿了谢空青也不在意,他只是笑笑说:“太后已经不行了,朝中也各分数派,大乾正是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这时候打相对好打些。”
“不出半年,我就能把腹地一线连带着望京拿下来,到时候你差不多也快生了,我把望京送给你当诞下孩儿的礼物,好不好?”
景稚月还没说话,他就自顾自地说:“望京其实也不好,地处西北风沙太大,天气也不好,住着总感觉雾霾霾的不舒服。”
“不过不要紧,你先暂时住着,等你平安生产了,淮安那边应该也收拾了个七七八八,到时候我就带着你直接迁过去,把淮安改为望月城,在那边住着你也能舒心些,或者你想去哪儿,我就陪你住哪儿,你觉得怎么样?”
攻望京,拿中原腹地。
陷淮安,改望月城。
谢空青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只是小事儿,可其中露出的野心却让人心头一颤。
可仔细琢磨的话,就会发现这些野心似乎能连成一片了。
起码有了建设的想法,这就不再是自毁式的攻击了。
景稚月咂摸着他话后的深意,要笑不笑地说:“怎么,你这是想通了,不想以身殉世了?”
谢空青眸光微闪,半晌后自嘲似的说:“最近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宝贝是不能放在别人怀里的。”
“所以我决定自己来。”
“岭南是否能化作护你的净土无关紧要了。”
“我护得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