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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三十九回 肿包同来真好笑 棋逢对手将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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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接上回,话说尹成君一躺在炕上就睡着了,这一宿也没有起夜,一觉就到了大天亮。等他醒来,太阳都有一竿子高。阳光射进屋里照在炕上很强烈,刺激他的眼睛有点要睁不开。他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又闭了几下眼睛,适应了才开始穿衣服。

    尹成钢、尹成铁、尹春侠、尹春红早都穿好了衣服,洗完了脸,等着吃早饭呐。尹春侠看他起来了,就跑到外屋告诉高玉兰:“妈呀,我二哥起来了!”“起来了,让他快点洗脸,洗完脸就吃饭。”

    尹成君去洗脸,尹成钢去放饭桌,尹春侠把碗、筷放到桌子上,尹成铁端来了咸菜和大酱。只有尹春红年纪小,坐在炕里等着吃饭。

    不一会功夫,尹成君洗完脸,拿手巾擦干。这时,高玉兰把粘豆包端了上来。一家人围着炕桌吃饭。尹成君吃了四个豆包就放下了筷子。高玉兰关心地问:“就吃四个,就不吃了?”“吃饱了,要是再吃就该胃疼了。”

    撂下筷子的声音和生产队的钟声一起响了起来。尹成钢有些疑惑看着父亲,问道:“都腊月二十四了,生产队敲钟干啥呀?”“生产队的钟声就是命令,社员们听到后都要到队房集合,等待队长分派活计或有什么话说,”尹祥说,“今天生产队全盘清理一下,清扫当街,牛圈、马棚里的粪蛋都得挑出去。把那些牲口吃剩下的残草端到灶坑里烧炕,又干净了又取暖了,还节省了好柴草。一举好几得呀。”

    尹成钢听了,就来到当院拿了两只筐一根扁担,把扁担放在肩上,两只筐分别挂在了扁担勾上,就向生产队走去。筐在扁担勾上挂着并不老实,前摆后摇地往腿上磕。他一只手拽着一只筐,稳稳当当地向前走。

    来到了队房,何勇队长正在屋里站着,看见尹成钢来了,问他:“放假了?”“放假了。”“你们哥俩都去北京啦?”

    不一会功夫,许才、武国发、张兆林、叶文生、张富、尹成骏、尹成海、尹成财、柳祥金、许信、尚宝昌等陆续而来,尹成钢一一地和他们打招呼。大家都热情而又非常关心地询问他进京的情况。他怀着喜悦的心情,一一地回答了他们提出来的问题。人越来越多,里外都站满了人。许才拿着特殊的腔调说:“今天的人可真齐刷呀!没有想到来了这么些人。”尹成钢觉得他的话里有弦,弦外有音,似乎是说一个读书的学生怎么还来干活呀?来一天就要记一天的工分,谁不知道今天的工分好挣呀?时间短,活计也轻巧。

    尹成钢想了想,就拨开人群,从缝里挤到外面,靠在了窗户边上的墙垛上。这个时候常守和当上了副队长,他分工,社员们都知道各自的任务后就从屋里陆续出来,奔向自己的工作岗位。常守和来到了外面,看到尹成钢身边放着个扁担,趴着两只筐,就用手拉了他一下,说:“走,咱们去牛圈,我给你装,你挑。”

    这个时候,何勇走了出来,尹成钢迎上前去,说:“何队长,我想回去了,今天的活我不干了。过年后开工干活我要求参加,可以给我分派最累的话。我可不是仅仅为了挣几个工分,秋后分几个钱。工分少给些也行,我不计较工分的多少。参加劳动锻炼锻炼吗,读书人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怎么能行。”何勇知道是许才刺激了他,许才指的就是他,虽然没有直说,那样的话笨人都能听得出来,何况尹成钢哪。但何勇不能说别的,只说:“别回去了。回去了,对谁都不好。生产队是大家的,有活还怕人多吗,你跟着常队长去干活好啦。”

    常守和说:“走。参谋,啥事他都跟着参谋。和你一般大小的不都来干活了吗?什么学生、学生的,学生咋的了。他管谁了,不让谁干了,生产队也不是哪一个人的,他的?”常守和对许才有些忿忿不平。

    尹成钢听了何勇和常守和的话,心里虽然受到安慰,平静了些,但还是觉得不是个滋味。

    尹成钢和常守和来到了牛圈,叶文生、张富、尹成海、张兆林、柳祥金、尚宝昌也都在里面。叶文生看见尹成钢挑着两只大筐来到近前,说:“把筐放下吧,我给你装。”他把筐放在叶文生的面前,一锹又一锹的粪蛋滚进了筐里。叶文生边装筐边问他:“你去北京啦,都传说他老人家能活一百多岁,是真的吗?”“有的人把这个消息公布出来,作为特大喜讯,还说这是医学专家们做出的鉴定,也有铅印的小报登载了此类消息。按照他们的说法,他能活一百三四十岁呢!”

    叶文生没有接他的话茬说话,只是低着头装筐,装了大半筐的时候,说:“行了,就你的筐大,先装这些,试试能不能挑动。”尹成钢弯下腰,把两边勾着粪筐的扁担放在肩上,慢慢使劲直起腰来。他笑了笑,说:“能挑动的。”

    把冻粪蛋子挑到大粪堆的顶上还有一段距离。那大粪堆比房子还高哪。在平地走,得说不算沉,扁担也不怎样压肩。等到往上爬粪堆的坡到粪堆顶上时,就觉得筐一个劲地往下坠,肩膀也觉着沉,扁担不讲情面地往肉里挤。等到把那两筐粪蛋蛋倒在粪堆顶上了,挑着空筐下坡,就感觉轻飘飘地往下滑,像踩在祥云上在空中行走,似那神仙自由自在、飘飘悠悠。他觉着这种体验很神奇,令人向往。

    回到牛圈,尹成钢对叶文生说:“叶大伯,每个筐里再加两锹,能挑得动,也能上得去。”叶文生看了看粗壮结实、书生气十足的他,就又给加了一大锹、一小锹,你不说加两锹吗?他也看了看叶文生,脸上露出了微笑。叶文生明白他笑的意思,就说:“还年青,也许干活的日子在后头呐。要是伤了筋骨,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呀!”他点了点头,挑起快满筐的粪蛋蛋向大粪堆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回味和寻找上一回的感觉。沉甸甸、疼痛的感觉还是能体会到,似那神仙在空中、在云彩中的感觉却消失了。随着而来的是看到了阳光下,嫩绿的禾苗吸吮粪肥滋润的沃土,在微风中摇曳;又看到了秋天金黄色的果实挂满了枝头,铺满了大地,人欢马叫、热火朝天,一片丰收而又繁忙的景象。

    人多干活也快,下午两点的时候,早晨常副队长所分工的任务都完成了。向屯中望去,只见腾腾热气从各家各户的门缝中钻了出来,袅袅炊烟爬出烟囱向空中漂浮。

    何勇到分工干活的地点,走了走、看了看,看大家的活都干完了,就招呼社员到队房里有几句话说,大家都来到了队房,屋里屋外都站满了人。何勇讲话的大意是:

    从明天开始放假,正月初六正式开工,早饭前、晚饭后都不干活,一直到正月十五。春节期间注意防火防盗,不要赌博酗酒。有了好日子过。过上了好日子别忘了恩情,吃水不忘打井人。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春节快乐、万事如意。

    社员们对何勇队长发自肺腑的祝福给以热烈的掌声。话也讲完了,掌也鼓完了。大家拿起自己带来的工具,欢欢乐乐地回到各自家中。

    尹成钢挑着两只筐,扁担压在肩上,和早晨的感觉不一样。换了一个肩,还是那样。走到家当院,把扁担和筐放到墙旮旯。他进到屋里,脱了上衣,看看肩膀,有些发红。用手摸了摸,似乎比平常高些,是肿了。用手捏了捏,有些发硬,也有些疼。他什么也没有说,穿好了衣服。

    尹成铁看他脱下衣服,又穿上了,就问:“大哥怎么啦?”“可能是有虱子了,痒痒难受。抓它出来,消灭掉,可恶的寄生虫!想不劳而获,坏家伙。”逗得尹成君、尹春侠都乐了。

    尹祥的活是发粪,没有假,春节期间也要看好粪堆。这时,他拎着铁叉也回来了。

    家人都到齐了,放上炕桌就吃晚饭。晚饭是包米楂子带豆,豆是可以食用的豆角的粒。包米楂子带豆饭是尹成君最喜欢吃的主食,怎么吃也吃不够。就是后来,很多年以后,他还是想包米楂子豆粥。

    吃完了晚饭,尹成钢说:“爸、妈,我去溜达、溜达。”尹祥、高玉兰应了一声,他就往外走去。他迈开了大步往东头走,不一会的功夫,叶灵芝家的房屋就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推开她家的外屋门,外屋的热气还没有散尽,湿润润地向他脸上扑来。外屋只有一个小窗户,糊的纸,不是玻璃,透不进多少阳光。他关上外屋门,冷丁地黑暗,眼前像蒙上了一块黑布,迷迷糊糊地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低头猫腰,使劲地睁大眼睛,慢慢地移动脚步,来到里屋门前拉门。

    叶灵芝在屋里看到尹成钢从外面走来,也听到了他开外屋门的声音,可怎么还没有进到里屋来呀?她很纳闷,怀着疑惑和焦急的心情下地穿鞋,想看个究竟。她心急手快,推门用劲有些猛。两力相合,门速加快。

    尹成钢没有想到屋里有人向外推门,没有这个心理准备。门边的棱正好碰到他的脑瓜门上,“咣当”一声,他向后退了一步,把叶灵芝还吓了一大跳。等她醒过神来,才知道推门过急,门碰上他的脑门上了。真后悔。

    尹成钢脑门被磕,脑袋轰隆一声,顿觉天昏地暗,似乎天地也摇晃起来。他强力控制自己,用手扶着墙,直立那纹丝不动。她看他这个样子急忙用手扶他的肩膀,很担心地问:“我看看,磕的啥样?”她又用手去摸他的脑门,可以明显地摸出凸起个包来。她心疼地说:“我给你揉揉,兴许还能揉回去。”她一边说着一边揉。

    这时,叶文生、梅桂花在屋里问:“小钢啊,磕得怎么样啊?”“没咋的,就磕个小包,也没破皮,也没出血。”他很从容地说。他小声对叶灵芝说:“行了,不要紧的,别揉了,可快进屋吧。”他拉了她的手一下。两个人先后进到屋里。

    炕上放着桌子,一家人正在吃饭。尹成钢说:“灵芝,你还没有吃完吧,你去吃饭吧。”“我吃完了。再说了,推门没有加小心把你脑门磕个包,还有什么心思吃饭哪。”“你真的不吃了?”梅桂花问。“不吃了。”“不吃了,我可就捡桌子了。”梅桂花说着往下捡碗筷。

    叶文生走到地下,来到柜前,拿过刷牙用具到外屋去了。梅桂花走到外屋刷碗洗筷子,收拾锅盆。这时屋里只剩下尹成钢和叶灵芝两个人了。叶灵芝细声细语地说:“快半年了没有回来,人家心里可惦记你了。大城市车多人多,多危险呐。我真害怕,一天天地提心吊胆,有时夜里做吓人的梦,有时叫喊、有时惊醒。”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深情地看着她那一闪一闪亭亭玉立的睫毛,秀丽明亮的眼睛说:“要说危险也真出危险。有一天,在北京市四街口,我们坐的公交车好长时间不往前开。不知什么原因就紧着打听,才知道前方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

    “是一名南方的学生到北京,不知是从哪里弄来一辆自行车,与汽车相撞当即死亡。当我们坐的车向前缓缓行驶,路过那个死的学生身边,只见死者身上盖着一领炕席,静静地躺在那里。也不知是死者身材高大还是炕席窄小,穿着胶鞋的两只脚还在外面露着。看到这样的情景,揪心哪,那心就像进了冰水里一般,浑身打颤。我当时想,他的父母听到这个噩耗该是多么地痛苦。泪水都得流成河呀!儿子是父母的心头肉,是父母的希望和期待呀!含辛茹苦养那么大了,都成人了,突然就没了,谁能承受得了啊!”

    说到这,尹成钢的泪水在眼眶里含着,长叹一声。叶灵芝问:“那天,你回来的当天晚上,你给我讲去北京的见闻,咋没提这件事哪?”“这个事在家不能说呀,不能让父母知道呀。知道了该管着我,不同意我去天津去西安了。那就糟糕了。”这时她的脸有些涨红,显出生气的样子,可那眼睛却闪动着迷人的光芒。她仰着脸问他:“那你当我说了,你没想想,我会同意你去天津、去西安吗?”

    他愣住了,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话里面含着深情厚义,激动他的心扉。他实话实说:“我没想。没想到你会不同意我的串联计划,事先也没想征求你的意见。要不然的话,这件事也不能当你说呀。”

    她很明显地生气,愁眉苦脸的,眼泪都淌出来了。他嗲声嗲气地说:“你心里没有我。”“有的,怎么能没有你哪。没有你,我今天怎么会来看你哪?”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愣愣地看着他那英俊的面孔,根本不想回答他的问话。他看她的表情,内心也有些发酸。

    他摇着她的手,认真地说:“原来我想谁也不告诉,就说去上学。在学校走了,家里不知道也就算了。等着串联回来,再说给家里人听。”“我就是不同意你去的。路途遥远,人荒马乱的,危险大着哪。要是有个一差二错的,我可咋整啊!”她说着说着,眼泪说啥也不给眼眶里呆了,流了出来。那眼泪像串串珍珠,在灯光下一闪一闪,亮亮光光。他看她这个样子,觉着向她说这个干啥,惹得她哭天抹泪的,自己心里也像压块石头似的,沉甸甸地难受。真是自找苦吃。他长叹了一声,安慰她,说:“好了,这就是征求你的意见了,你不同意,开春上学当然就不去了。”她擦掉眼泪,笑了,说:“此话当真,击掌盟誓!”两个人真的同时伸出手掌,两只手相合,又紧紧地握在一起。她忘乎所以,情不自禁,似乎是在喊:“好啊,不去啦!我真高兴。”声音太大了,外屋都可以清清楚楚。

    梅桂花推开门,迈进门槛就问:“有啥好事呀,你那么高兴?”“我钢哥说,今年开春,他要去南方串联。我不让他去,他说听我的,不去了。我就为这件事而高兴。”她听闺女这么说话,就什么都明白啦。

    这时,叶文生拿着牙具从外面回来,他放好牙具,眼睛看着尹成钢,说:“今天你挑粪的时候,筐大装的还满,肩膀没压坏呀?别人的筐都小,还都挑大半下。你没注意这伙人都在瞅你挑粪吗?你挑走的功夫,有的人说,读书那都读傻了,傻干、傻干的,多可笑。”尹成钢笑了笑,说:“我的肩膀真的压肿了。至于别人说什么,那是他们的事情。我是想锻炼自己,我有我的体会和认识。叶大伯,其实,我知道您不愿意给我多装。我说再来两锹,你只给多加了一锹半还不到,我心里是明白的。”叶文生也笑了笑,点了点头。

    叶灵芝很关切地问:“两个肩膀都压肿了?”“是的,都压肿了。”“那你今天收获可不小呀。两个肩膀肿了,脑瓜门还磕个包,肿包同来,这回真是锻炼了。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笑,那脸像一朵花正在开放,鲜艳夺目、光彩照人。他被她的话逗笑了,叶文生和梅桂花也跟着笑了起来,整个屋子洋溢着欢乐和温馨的气氛。

    几个人高高兴兴地说了些南朝北国、东邻西舍。尹成钢看那天色渐晚就起身告辞。叶灵芝出来送他,来到了外面,有寒风扑面而来。他对她说:“你回去吧,天气还挺冷的。”她抖了抖身子,说:“送你一段路,和你走一会儿,我今天觉着天气不冷,身上还热呐!”两个人手拉着手向前走。他说:“春节过后初六,生产队就开始上工干活了,我去干活,和你相会的时间可能要少了。”她紧靠在他的肩膀上,说:“我根本不在乎现在你来看我几次,在乎的是将来。”他明白她说的话,虽然是没有直截了当。他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变心的。就是将来考上大学,也会和你在一起。”她听了他这么说,停下了脚步,拉住他,一头扑到了他的怀里。

    夜黑如漆,伊岭屯被静谧和安宁笼罩着。点缀在黑绒布上的星星,闪烁迷离。星星越来越近,似乎举手可得。星火点地,天地合一。忽而一颗流星飘来,就像落在了脚下。一脚踢过去,金光四射、灿烂纷争。星星在各家灯火的陪伴下又渐渐地远去了。

    他用手扶起她的头,说:“回去吧,时间久了,你母亲会惦记你的。”她抬起头,看了看他,转身向家走去。她一边走一边不时地回头瞅。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借着窗户上的灯光和天上的星光,看着她走进了自家当院,听到了她的开门声和关门声,才慢慢腾腾地往家走去。

    到了家,只有母亲在煤油灯下纳鞋底子,他的父亲和他的弟弟妹妹们都已经睡着了。他和母亲打了个招呼,就到炕梢脱了衣服,钻到了被窝里,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为什么叶灵芝总是怀疑对她的感情,根据是什么?怎么想,也没用想出个所以然来,想着、想着,睡着了。

    太阳出来很高了,尹成君醒了,他穿好了衣服,盥洗完毕就开始吃饭,饭后去找爷爷下棋。他回家后有三个下棋的对手:一个是哥哥尹成钢,其二是他爷爷尹殿林,另一个是项秋枭。项秋枭是移民过来的人,中等身材,身体健壮,嘴唇比较厚些。说话也有明显的特点,南方味很浓,快点说,听不懂。

    项秋枭脑袋聪明灵活,有文化,下棋下得好,和他下棋,尹成君输得次数多。他家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是在南方生的,来到北方又生了个女孩。

    项秋枭的媳妇叫倪平华。倪平华模样一般,但长得白净,个头比较高,身强体壮,走起路来如疾风扫劲草。

    屯中一位叫刘全的人,是其母改嫁带到伊岭屯的,他的腿脚小孩时落下了毛病,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这样的身体状况哪个女的能看上他,人都三十有几还没有说上媳妇。有诗为证:口干舌燥渴难忍,翻来覆去天不明。闻花问柳无处去,只得门缝瞧别人。

    春风吹拂上甘岭,海报飞过凯旋门。当他知道项秋枭的情况后,时不时地去项家串门,向倪平华献殷勤、套近乎。项家有活时,他水一把、汗一把地争先恐后、奋不顾身。

    只要功夫深,木头也升温。天长日久,刘全和倪平华的感情逐渐升华。说这话是六四年,项秋枭的大儿子十四岁,起名项比干;二的十二岁,叫项罗成。两个孩子都在小学读书,这就给倪平华与刘全的幽会,以机会和时间。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那一天,刘全家午间来人,他陪客人喝了几盅酒,等到客人走了,躺在炕上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是下午两点多钟。他坐在炕上,心里就像蚂蚁翻蛋,忍耐不住,就来到外面小解。忽然间倪平华住的房屋来到了眼前,她那音容笑貌闪现在脑海里。他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一个人影,就向项家走去。项家是新盖的三间房,东屋住人,西屋装些破烂东西。他蹑手蹑脚地推开外屋门,又去开东屋门,屋里无人。他很失望,她哪里去了?这时从西屋传来她的声音:“是谁呀?”他惊喜万分,热血沸腾,回答:“是我,刘全。”“是刘老弟呀,来吧,我在这屋哪。”那声音亲切、热情,他的心里像揣着个小兔子蹦蹦乱跳。刘全欢喜若狂,推开西屋门,迈进门槛,只见她躺在几块板搭的床铺上,身上搭着个上衣,可能是午睡刚醒。

    正值秋天,但今年是秋老虎,一到午间,太阳光射到窗户上,屋里就像生了火炉。做饭烧火,炕热,都热得烫手。东屋有炕,还是南炕。倪平华因为东屋热,就在西屋临时搭铺睡午觉。

    刘全看她坐了起来,招呼他坐在她的身边。刘全坐在了她的身边,向她身上靠了靠,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刘全自从得到倪平华的青睐,欢乐得不得了,两个人从此做起了露水夫妻。不久倪平华怀孕在身,九个月以后生了个女孩,起了一个乳名石榴。这件事,项秋枭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街坊邻居传说着趣闻,随着时间向前就变成了习以为常、司空见惯。街不谈、巷不议。

    尹成君走进了爷爷家,看爷爷正在包豆包,忙得不可开交,打了一声招呼,就向项秋枭家走去。项家在伊岭屯的东头,离尹成君家得有六百米。他来到项家当院,在窗外就可以看见项秋枭与那刘全正在楚河汉界上拼杀。房门正开着,热气向外喷涌。他走进外屋,倪平华正在起粘豆包,看见他来了,很高兴地向屋里喊:“老项啊!你猜是谁来了。尹成君来了。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呀!”项秋枭听媳妇说尹成君来了,就忙着从炕上下来,穿上鞋,推开里屋门把他迎了进来,笑着说:“你来的正是时候,你先跟刘全将两盘,我出去一趟,都憋够呛啦。”说着就兴冲冲地往外走。

    尹成君进到屋里,两个大一点的男孩不在屋,只那女孩在炕上坐着,约莫二三岁的样子。那女孩白白净净的,模样端庄、秀美,眼睛透出一股灵气。两个人把象棋摆好,尹成君说:“刘叔,您先走。”屯邻刘全是长辈,得称呼叔。刘的棋招显然不行。尹成君用两匹马换掉刘的两匹马,迎头炮打了过去,双车都在肋道上,绝杀。刘全输了第一盘。第二盘,刘全总结第一盘的教训,一开始就换大子,换兵卒,最后尹成君只剩一卒,用将走闲着,刘全无棋可走,输了。刘全的脸有些涨红,说:“用闲着赢棋,真还第一次啊!”“不仅下棋,世上有很多事情,走闲着也可以胜利。这叫停着或等着理论。”刘全额头上渗出汗珠,看来他很在乎纹枰对弈的输赢。第三盘,刘全雷公炮的阵势,尹成君有意不出肋车,让着他,不让他感到难堪。

    这时,项秋枭回来了。刘全说:“你俩下吧。我学习几着,刚才学了个停着理论。”项与尹在棋盘上明争暗斗起来。尹成君知道项秋枭的马使得了得,马吃八方,防不胜防。一开棋他就用优势兵力围追堵截不让项的盘河马得势,宁可吃亏也要换掉。刘在一旁看得都发笑,说:“成君,你的象棋走得古怪,可真有点意思。人家下棋将老将,你下棋将马。”说的他俩都大笑起来。

    共下了四盘,各输两盘,最后一盘是平局。光顾下棋,没有看日影走到了哪里,已经到了吃两顿饭的时候了。倪平华已经在炕上放上了炕桌,捡上了碗筷,端上来两个炒菜,看来人家要吃饭了。

    尹成君穿好鞋,向外边看了看,就往外走。他笑着说:“今天到此结束,没分胜负。该回家吃饭去了。”项秋枭急忙说:“别走啊,回啥家吃饭哪。刘全,你也别走啦。今年收成好,分钱多,我爷仨挣了八千分,日值二元一角五分,净剩一千伍佰元,还杀了一口猪,这生活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尹成君说:“何勇干得不错,是吧。”刘全说:“干一阵子,脑袋不空,就是说说唠唠赶不上李天成,别的方面不差啥。”

    尹成君看到项秋枭诚心实意的样子,只得答应留下来吃饭。三个人都想上一趟厕所,一起从屋里出来。厕所小,装不下三个人。项秋枭和刘全就站在了房后,看看四下无人就开始方便起来。

    三个人从厕所回来到了屋,看到项家两个大小子也都回来了。他俩年岁比尹成君小些,个头也没有尹成君高,气质也不一样,尹成君显得成熟而精明。

    项家的炕桌比较大,是个正方形,七个人坐一圈也不挤。项秋枭拿出一瓶洮南香酒,脸上的皱纹都绽开了,说:“咱仨这一瓶包它。”“昨天,在李易兰那喝酒,也是这个牌子的。三盅酒就醉了,回家躺在炕上就睡着了,一夜都没有醒。”刘全看了看项秋枭,说:“喝着看,先不要定量,喝醉了也不好。”

    三个人推杯换盏,一盅一盅地喝了起来。越喝越亲近,越喝越兴奋。

    尹成君说:“项叔,你这几个孩子的名,是谁给起的,可真有讲。”刘全多贪了几杯,有些醉意,说:“都说你成君出口成章,吟诗作赋。你说这三个孩子的名字起得好,有讲,那你以此为题做首诗如何?”刘全虽说腿脚不好,却有文化,书也没有少读。说古讲今、滔滔不绝,说话唠嗑如行云走水。尹成君喝点酒,大脑兴奋。他皱了皱眉头,说:“想一想啊,试试看。我是借来的,思红楼之情感,观桑梓之变化,颂项叔儿女之双全。诗曰:大似比干多三窍,二比罗成胜七分。石榴俊俏智商高,项家伊岭多自豪。”刘全拍手叫好,说:“是有点模仿,头两句是从红楼梦描写林黛玉那里借来的。”

    项秋枭听了赞美的诗句,脸上布满了笑容,说:“模仿也好,不模仿也好,很切合实际,也真说到我的心坎上了。老大的心眼是很多,但说大似比干多三窍是玄点,应该说少三窍还差不多。老二有力气,身强体壮,说他劲比罗成胜七分,达不到,得差点。我的女儿来到了世间,儿女双全了,是我的福气。我女儿俊俏,脑袋好使,那可真是一点不差,千里有一呀。”项秋枭红光满面,越说越高兴。

    尹成君说:“我给今天下棋喝酒作一首诗吧,助助酒兴。诗曰:对酒欢歌酒当茶,三人痛饮海为家。举棋一步八万里,输赢不如友谊花。”桌上的人都给他鼓掌。

    尹成君又说了几句感谢倪平华的话。他看了看倪平华和刘全。一个只顾吃饭,一个只顾吃菜,脸色微红,显出有些不自在。酒喝完了,饭也吃饱了,项、刘、尹又开始下棋,多了两个看热闹的。项秋枭毕竟成熟老练、经多识广、久战棋场。饭后的棋,尹成君多输两盘。

    尹成君发现墙上挂着新买的挂钟已经到了九点,就说:“今天就此为止吧,明天再来几盘,可否?”“来吧,都放假了,生产队没有事情。”项秋枭满面笑容回答他。他起身告辞,出了项家当院,跑着回家。

    尹成君与项秋枭下棋下得难解难分,一直到腊月二十九。刘全天天来,拿着笔记录,时不时地支两着,可他俩谁也不听刘的。听说尹成君与项秋枭在棋盘上龙虎相斗、胜负难分,招来很多人前来观看,就连何勇和常守和都来过。尹成君的好朋友张富和尹成海放下手中的扑克也来助阵两天,摇旗呐喊。叶灵芝和张桂芝结伙搭伴也来了两回。

    棋是越下越熟,熟能生巧,棋盘上出现了很多紧张的局面和精彩的棋式。观看的人赞不绝口、啧啧称道。最后,按照刘全的记录,共战了五天,下了三十一盘,尹成君输了十三盘,项秋枭输了十二盘,平局了六盘。项秋枭以一盘之差出奇制胜。项秋枭听了这个战果面露笑容。两个人商定来年春节前后开战,再决输赢。

    公元一九六七年的春节有一些不同于往年,吃请的少了,磕头拜年的礼节取消了。烧纸上坟、家谱、灶王爷、门神、财神爷、菩萨、佛祖都不见了。

    春节那一天,按照传统习惯,尹成钢去拜年。先去爷爷家,五叔与爷爷在一起过,一并拜年问好。又去三姨奶家,表叔万友和三姨奶在一起过,也是一并拜年问好。最后去六叔家,给六叔六婶拜年。老叔老婶在西安,他遥望西南,深鞠一躬,祝福老叔老婶春节愉快、全家幸福安康、万事如意。

    初二那天,尹成钢去叶灵芝家。他推开里屋门,叶灵芝在炕头坐着脸朝西北角发呆,听见门响一看是他来了,脸上顿时浮出笑容。他笑着说:“灵芝,过年好,祝福你,在新的一年里快乐幸福。”“也祝福成钢哥幸福快乐,在新的一年里不去南方串联。”她拍着手说。

    叶灵芝的父母去她奶奶家拜年去了,说晚饭在那吃,让她到了饭时也过去,最好是早点。她没有和父母一同去,她寻思尹成钢会来看她,在家等着他的到来。

    她往里挪了一个位置说:“坐这吧。”他点了点头,把鞋脱了放在地上,就挨着她坐在炕上。她要求他给她讲点奇闻轶事。他就开始讲了一些。

    “我阅读了你的语文书,又看了你给我的《唐诗三百首》,平时没有事也学你写诗。我也作一首。诗是这样的:纪念先辈喊三声,高大形象树心中。但愿英雄魂长在,年年发芽伴春风。”他也给她鼓掌叫好。

    “我坐累了,咱俩躺下讲吧。”叶灵芝拉了尹成钢一把,让他随她躺下。他俩就躺在一个枕头上,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他把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脖子底下。

    “这样的诗太悲壮了,改个轻松的如何?你读了《红楼梦》,以《红楼梦》的内容作首诗怎么样?”她向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因为他在诗里提到了参军,她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所以差开思路,去提《红楼梦》。他想了想,问她:“《红楼梦》内容多而杂,你想让我以哪一方面的为题写诗?”“说贾宝玉和晴雯,怎么样?”他笑了,说:“这可是个难题,试试啊。诗曰:渐近黄昏鸟归园,宝玉无事荡秋千。忽然想起晴雯美,不知何日睡身边。白天共枕难割舍,哪如同床过几年。心乱折腾难入梦,传来更鼓连响三。”她听了,问她:“你这诗是说谁的,是贾宝玉和晴雯吗?”“你猜哪?”“你真坏。”她打了他一拳。“既然是作上了情诗,我给你作一首。诗曰:伊岭有花景色美,霍林无尘空气新。遍访江湖无佳境,共枕不眠是知音。”“你真有进步。这样咱俩的共同语言就多了。”她笑了,是那样的开心。她说:“你再作一首。”“好的。诗曰:月明花开春风暖,饥渴难忍不能眠。偷来馒头啃两个,梦里疯狂喊香甜。”“怎么去偷馒头,你要当小偷啊?”“不,我不是小偷,偷的不是馒头。”“那是啥呀?”“你真是个大坏蛋!”她狠狠地打了他又一拳。

    两个人谈天说地,从古到今,时人时己,兴奋开心,竟把时间都给忘记了。突然,有个小孩的声音来到了他俩的耳朵里,把他俩惊呆了。

    原来已到饭时,叶灵芝的嫂子见她还没有来,就叫自己的小女儿去找她。也许是小孩手脚轻巧,开外屋门的声音他俩没听着,开里屋门的声音他俩也没有听着。小女孩敲叶灵芝的脚,喊:“老姑,我妈叫你去吃饭哪!”

    尹成钢和叶灵芝似乎从睡梦中惊醒,慌忙坐立起来。尹成钢穿好鞋,看了叶灵芝几眼,什么也没有说,就向外面走去。叶灵芝红着脸,忙着收拾收拾,把门关好,领着她侄女向奶奶家走去。在路上,她一边走一边告诉侄女,不许把刚才看到的说出去,谁也不能告诉。

    叶灵芝来到了奶奶家的外屋,她大嫂正在炒菜,就戏谑她,问:“什么事叫你牵肠挂肚的,到了饭时都不知道?”小女孩说:“我老姑和西头那老尹家的大小子在炕头睡觉哪,不使劲招呼都不醒!”叶灵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拍了一把侄女,从兜里掏出五元钱,说:“这是老姑给你的过年压腰钱,买糖吃。以后不许胡说了,啊。嫂子,那是坐累了,躺了一会,没有想到都睡着了。什么和尹家大小子睡觉哪。孩子说错了。”小女孩接过五元钱说:“老姑,你放心吧,我谁也不告诉你和他睡觉了。”她的脸通红,一个劲地给小女孩使眼色。

    梅桂花在里屋正陪人说着话,人多吵杂,没有听明白小女孩和叶灵芝在外屋说什么,推开门问:“说啥哪?”“我和灵芝说个笑话,你打听个啥。”她大嫂有意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屋里人多,都知道了,好说不好听,张扬出去就坏了。

    正月初三,尹成钢去县城给二姨、二姨夫拜年,在火车站发现了通知,要求各大中专院校、各中小学校从三月一日起复课。他想,这回她如愿以偿了。要不然打破计划,怎么向同学交代呀,说话算数吗,只得硬着头皮去了,不告诉她,她怎么能知道。可是哪有不透风的墙,纸里能包住火吗?

    初五,尹成钢从县城回来,初六生产队拿活,他去参加劳动。活就一样,开粪堆,很单调。粪堆怎么发得好,那外围还是冻得很厚。开粪堆从南面开始,因为朝阳,冻得浅好开。再说了,在南面干活,粪堆挡住了北风也暖和,活好干些。尹祥、王节约、万友三个人各赶着一挂大马车送粪。车靠近停好,就往车上装粪。尹成钢、尹成君、尹成海、张富一起装尹祥赶的这辆车。这四个人年青力壮,生龙活虎,一会功夫,车就装满了,别的车刚平。张富挑唆的语气,说:“下趟车,再试试,看谁装得快。”有几个不服气的,偷着串联,说:“咱们五个跟他们干。谁也别说是五个,一干起来有谁顾得了查数。”车来了,真就五个人装一辆车。没有想到,人多伸不开工具,铁锹和铁锹一个劲地打仗。这个说 ,你怎么往我的铁锹上磕呀,把我的铁锹都给碰卷刃了。那个说,你眼睛瞅着点,那么使劲干嘛呀,把粪都撇在了我的脸上。一场哄笑,一场热闹。

    农民的春天就在这哄笑和热闹中开始了。欲知后事,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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