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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回 志奇脑出血病故 天成劝众人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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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接上回,话说高志奇有五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家在高力板,捎信儿过去不知道多少天才能收到。二女儿在县城住,去个信儿当天就到了。老三夭折,高玉兰是老四。老五早年过世,生了一个女儿。儿子叫高杰群也在县城住,工作单位县造纸厂。高杰群刚参加工作时,在教育战线,是一名人民教师。他脾气有些倔强。反右斗争时有个工作组进到学校,那个工作组长叫曹孟来,挺邪乎。挨个教师过关,让教师说自己、说社会,不说出来点什么来,晚间不让睡觉。高杰群对他这一套很有意见,来了倔劲,就说:“我有血债。一翻身压死两个臭虫!”把个曹孟来气得都要疯了,暴跳如雷。接着有几个教师打开了话匣子,七言八语,有些无边无际的话,也有些牢骚埋怨的话。曹孟来召集工作组会议,会议上做出决定,抓两个右派。对高杰群的结论,此人胡说八道,精神有问题,这样的人不能当教师,给他下放劳动进工厂。从此他就当上了造纸厂的工人。老人有病,尤其是病重,大限已到的时候,都要通知儿女到场,立下遗嘱、安排后事。高杰群和高玉芬听到信儿都来了。高志奇在病危之际,要到另一个世界,有儿子和两个女儿,有姑爷和外孙,还有关心他的伊岭屯的乡亲们,这么多人在他眼前,他感到欣慰。高杰群来到之后,站在箱子跟前,摸摸衣服兜,掏出几张零零散散不很整齐的人民币,很愧疚地说:“我这个当儿子的,就这么几个钱,都拿不出手,这话也说不出口。”高玉芬说:“爸这个事,不用你花钱。你把那几个钱收起来吧,做零花吧,我和玉兰各拿一半。”高杰群囊中枯窘,只能叹了几口气,把那钱收拾收拾又装回兜里。

    高志奇有病的第二天是星期一,成钢没去上学,成君去上学了。第四天是星期三,看来病情加重,高志奇不吃不喝不言语。成钢只得在家守着,看护在姥爷身旁,心里盼望着药到病除、奇迹出现、转危为安。成君在家也是无事,派不上用场,背着书包又去上学了。成君不想去上学,也想学哥哥在家守护姥爷,可是父母不让他在家,说他年龄太小。

    星期三的上午日头爬上树梢的时候,高志奇的棺木从县城用大马车拉了回来。李天成赶车,许才、徐兴邦、武国发、李纯生、叶文生跟车。棺木是红松料板,一、三、五规格。一是指棺材底一寸厚,三是指棺材板儿三寸厚,五是天也就是棺材盖五寸厚。棺木拉到了尹祥家的当院后,头向南,尾向北,用几块土坯垫起,摆在门前空地上。棺木摆好后,李天成、尹祥扶起高志奇,告诉他:“您的房子给您盖好了,给您拉回来了。您看一看,满意不满意。”高志奇头脑还算清醒,听到叫他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皮,那眼皮有些发硬,看样子强使劲才有一条缝。他向外望了一望,脸上露出难以表达的复杂神情,那头微微下沉,是在点头,但点下去就抬不起来了,只听到长呼了一口气。这时叶文生进屋看到了这个情景,说:“快穿装老衣服吧!”李天成、尹祥也感到有些异样,连忙把高志奇放平,脱下原来的衣服,换上了新装。装老衣服里外三层。最里边是衬衣衬裤,夹层是棉袄棉裤,外边是外衣。外衣大褂长衫都是青黑色。头上戴着帽子,帽子是青黑色,鞋也是青黑色。一个人躺在那里,打扮得跟平时不一样,是怪吓人的。怪不得人死了叫人害怕,就这一套衣服穿在身上要是看见了,都叫人头皮发麻。俗话说:人死如猛虎,虎死如绵羊。人死了打扮成跟平常人一样,就可能不会让活人怕到这个程度。

    几个人慌慌张张穿好了衣服,放平躺下,这时高志奇已经是奄奄一息了。穿装老衣服这个环节可真折腾人,好人也够戗,何况是有病之人。看来是要不行了,高志奇好一会儿,才能喘上来一口气。李天成指挥着说:“走马入殓。来几个人拿被单在上面遮挡阳光,来几个人抬。”李纯生、徐兴邦、叶文生、许才、叶奇凤、尹荣、尹全、张天吉都过来了。在李天成的指挥下,高志奇在众人的簇拥下,慢慢地来到了应该他永久居住的房子里。

    高玉兰眼看着父亲被抬到外面的棺材里,她痛苦万分,止不住的泪水直往下流。李天成看见了,摆着手制止,他说:“高大叔有一口气,咱们谁也不许哭。”高志奇被放置在他那房子里一会的工夫,气就断了,眼皮合上了,脉搏不跳了。姥爷去了,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另一个世界是传说中的天堂,究竟怎么样,有谁能说清楚。

    李天成喉咙有些嘶哑,他说:“老人家走了,到极乐世界去享福去了。你们哭吧,这回哭吧,声音越大越好。”高玉兰、高玉芬的哭声震天动地。李易兰、乐淑华、凡月琴、梅桂花、武大娘、尹六婶也帮着哭。直哭得天昏地暗、风静云消。那土龙岭上的树木听到了哭声,不再摇晃,屏住了呼吸,在看;那霍林河水也不再流淌,止住了波浪,在听。这哭声把一些男子汉都哭得眼泪在眼皮里含不住,一个劲地往外流。成钢汇到了哭的行列里,把眼皮都哭肿了。

    哭了好大一阵子。李天成说:“行了,别哭了,哭一哭,表示表示就得了。人过七十古来稀,高大叔享年七十三岁,这是喜丧。咱们还得活着,还得吃饭不是。我半夜出车,我们几个连饭都没吃哪。老爷子已经安详了,咱还得顾活的,给我们做点吃的吧。都快晌午了,你们妇女都帮着忙活,大家都干,速度快。”真也是哭累了,那些妇女止住了泪水和哭声,都忙着做饭炒菜去了。尹祥、高杰群、成钢烧纸上供。

    李天成又开始指挥。剪买路钱的,张罗绳子的,去借碗筷的,去借桌子的。男人们又都忙了起来,干这干那。丧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高玉芬拿来孝布。儿子、女儿、女婿这一辈分的用白布扎腰,臂戴黑布。外孙、孙子这一辈分的臂戴黑布,在黑布上方缀上了一块红布,以示辈分的不同。

    午间放学了,尹成君从学校回来,远远地望见家里这边人来人往、烟雾缭绕,心里就犯了嘀咕。当他走近了,看见院子里摆着一口大棺材,就知道姥爷可能是不行了。他没有停下脚步,进了外屋就奔里屋。前腿刚进门里,后腿还在门外时,就伸头看见躺在炕上的姥爷不见了。姥爷哪里去了?当然是躺在了当院的棺材里了。躺在棺材里干什么?当然是离开了人世,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姥爷走了,永远地走了。

    尹成君扶着门框痛哭起来,哭着、哭着,他就去找妈妈。他拉着妈妈的衣襟,一边哭一边说:“妈妈,我要姥爷!妈妈,我要姥爷!我要姥爷!我不认识的字可以问姥爷,我不明白的问题可以问姥爷。姥爷这回没了,我问谁去呀?”本来趋于平静的人们被他这一顿哭、一席话,又掀起了波澜,这一伙妇女又都跑到了外面,号啕大哭起来。厨房里的活也没有人干了,柴草烧到了灶坑外面,满屋都是烟。叶文生急忙跑到屋里把柴草推到了灶坑里。

    成钢和成君两个人像疯子一样,张牙舞爪地去抓挠棺材盖,嘴里哭喊着:“我要看一看我姥爷,我姥爷没死,把他放进这里干什么?把我姥爷抬出来吧,抬出来吧!我要姥爷!”李天成看到这种情景,他招呼成海、成财、张富,快把成钢和成君拉到叶灵芝家里去。他又去招呼高玉兰他们,大人和孩子一般见识,他哭他的,他闹他的,瞅你们也跟着哭起来,厨房里的活都没有人干了,菜都糊了,柴草也跑出来冒烟了,这怎么能行。李易兰说:“重炒。”“我炒,你烧火。”乐淑华接了她的话茬。李天成说:“往锅里添点水,炒菜变成炖菜得了,谁能吃多少。”女人们各抄家什,一会的工夫,饭菜全好了。李天成又开始指挥:“开饭了。自找方便,各就各位,吃完饭都得把自己的活干完,谁也不许耽误事,明早太阳一出来就出灵。”大家都听他的指挥,悄然落座,吃饭的声音在里屋、外屋响了起来。

    到了晚上,秋风一阵一阵扫来,外面有些凉意。尹祥、高杰群、成钢、成君守灵烧纸。屋内有几位老人喝茶唠嗑,尹殿林说高志奇的好处:“我这个亲家,善良厚道、识文断字、通古博今,为人出事想得长远周到,真得服人家。周围远近有几个亲家像我俩处得这样好?是不是,打听打听。”高玉芬与高玉兰坐在炕旮旯哽咽着,一会抹泪,一会抹鼻涕。

    成钢静静地站在姥爷灵前,看到棺材前面写着:供奉父亲高志奇之灵柩 公元一九六三年十月 棺材前面摆着馒头、小米饭和豆油灯,还有一个烧纸的泥盆。高杰群正在往泥盆里放烧纸,烧纸在盆中燃烧,火苗忽高忽低,烧纸在盆中渐渐地变成了灰烬。泥盆旁边有几包没有火星的纸灰。成钢跪在灵前给姥爷磕了三个响头,哭着说:“姥爷,您的外孙给您磕头来了。您生前,外孙没给您磕头,今天磕头也不知您能不能看见。”说着大放悲声。叶灵芝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紧挨着他,看他哭,她也跟着哭了起来,两个人的哭声震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外面的哭声惊动了还在屋里哽咽的高玉芬和高玉兰,两个人连滚带爬来到了外面。还有那李易兰、乐淑华、梅桂花、武大娘和尹六婶也来帮着哭。黑天,当院摆着一口棺材,本来就着人害怕,这么一堆人大放悲声,就感到四处的黑影也成堆往这边挤,就像牛头马面、勾魂小鬼青面獠牙蜂拥而至,阴森森地令人胆战心惊。李天成站在那,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李天成见此情景,把叶灵芝叫到了一边说:“你快把成钢叫走,上你们家睡觉去吧!看着他点,可别让他再来了。”叶灵芝劝了好一会,总算把成钢推走了。李天成看着他俩走远了,对着哭着的一群妇女说:“大人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跟着不懂事,哭得我心发毛。黑灯瞎火的,小风呼呼的,好像小鬼都往身上扑。能哭活咋的,能哭活的话,我也帮着哭。”“我也帮着哭。李队长,你先哭,我自告奋勇保证哭的声比你的大,看能不能把高老爷子哭活。”叶奇凤在李天成旁边帮腔。两个人这么一说真好使,妇女的哭声止住了。这帮妇女让李天成和叶奇凤劝到了屋里。叶奇凤随着也跟了进来,他看屋内人很多,正是施展才华的好机会,也不管人家痛苦伤心和流泪,咳嗽两声,扯着嗓子说:“请各位压言坐好,听我给大家讲个故事,解解胸中之闷,驱散脑里之愁,怎么样啊。”他笑了两声开讲起来。

    “话说清朝末年,有娘俩生活没有着落,把自家改成旅店营生。这娘俩都有个嗜好,愿意听说书人说书。南来北往的旅客有会说书的,住到她们的店里不要房钱。有一次有位说书人卖关子,说到水牢里困住了杨文广。书说到这里,说书人说,书到段了,也太累了,明天晚上接着说。娘俩信以为真,和衣睡下。等到第二天晨起,说书人说家中有了大事必须赶回,说啥也不能住店了。娘俩没有拉扯住,说书人走了。这杨文广还在水牢里困着呢,把那娘俩急得寝食不安、夜不能睡,热锅里的蚂蚁一般。当娘的说,杨文广都在水牢里呆了好几天了,要是再救不出来的话,不得让水给泡坏了吗?那么好的小伙,白白净净的,天庭饱满、地可方圆,泡成了残疾人,找谁当媳妇。当姑娘的说,没人给当,我去给他当媳妇。杨文广是谁哪,书中暗表,那是北宋年间的故事。杨文广是杨宗保与穆桂英所生,杨宗保是杨六郎与柴郡主所养。杨六郎是杨老令公与佘太君的第六个儿子。扬家将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可这娘俩不知年代而胡思乱想、胡说八道。这娘俩一着急就想出了一个高招,不会说这段书的一律不让住店,这杨文广在水牢里都呆了十天了,再救不出来的话就完了,只剩骨头了。有这么一天,有个住店的来了,一问会不会说杨文广在水牢里被救那部书,住店的不知怎么回事,只得实话实说,不会。不会不让住店。这个住店的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为什么?别的旅店住满了。娘俩问他为什么回来了,住店者曰,会说那部书,只是走累了,不想说了,想歇一宿,既然你们娘俩愿意听这部书,我想了一想就赶了回来,特意回来给你们说这部书的。娘俩喜出望外,向前深施一礼,拍手击掌,开门迎入,好吃好喝招待那位住店的,饭钱也不收了。吃喝完毕,明烛掌灯,光明耀眼,满屋通亮。住店的说,没带鼓,用什么当鼓哪?姑娘说有铜盆。没鼓棒,妈说用筷子。只见住店者摆正铜盆,手举筷子,敲了两下铜盆,装模作样,咳嗽两声,口中念念有词,说,我不是和尚不会念经,本来很累不想吱声,娘俩要听书着急上火,杨文广被困水牢怎么能行。他停下说话,又敲了几下铜盆继续说道,铜盆敲得叮当响,水牢里救出来杨文广。娘俩听到水牢里救出来了杨文广,长出了一口气,说,可下子救出来了,都快十二天了。姑娘问,不知道泡坏了没有?住店者说,杨文广还能泡坏,那是金枝玉叶,上天星宿下凡脱骨换胎。娘说,怪不得这么了不起,原来杨文广是天上的星星下凡投胎成人。姑娘又有了新的想法,问道,杨文广从水牢里救出来了,啥时候到咱镇上来呀?住店者有些莫名其妙,反过来问她,他来咱镇上干啥呀?姑娘回答说,要是什么地方泡坏了,没有人给他当媳妇,我给他当媳妇。你走南闯北的,要是能碰见他,请你转告他一声。我娘俩这个旅店还挺挣钱的哪,吃喝穿戴不用愁。住店的说,行,你放心吧,保证照办。姑娘高兴万分,喜气洋洋地唱起了王二姐思夫。”

    故事讲完了,有的人想乐也不能乐呀,人家丧事你乐,那是怎么回事。李天成说:“讲点悲伤的,喜怒哀乐换着来。”听了这样的话,叶奇凤来了兴致,去外屋拿来一个小盆,也拿个筷子,敲了几下,哼哼呀呀地说起了他的天方夜潭、聊斋志异。

    天亮了,太阳把脸露出来一会,慢慢地又钻到云里去了。李天成指挥着走程序:一、指明路。让高杰群站在高凳上,手拿着扁担指向西南,口中喊道:西南大路光亮平坦,爸爸请向西南方向走好,过十花大道不要迷路。二、报庙。高杰群握着一把扫帚倒着走,后面跟着一帮人。走过霍林河上面的桥,到河西的小庙,围着小庙转了三圈回来。一边走一边反复地说,西方净土、高枕无忧,阎王小鬼请开门,迎接贵人来临。三、开光。高杰群拿着一根干净的鸡羽毛,沾上一点酒去抹眼睛说,开眼光、亮堂堂;去抹耳朵说,开耳光、听四方;去抹嘴说,开嘴光、吃猪羊。四、挪开棺材盖与亲人告别。亲人们都聚集前来看上最后一眼。向亲人告别,未成年人不许参加,怕吓坏了。成钢不听这个,挤进人群来到棺材前,只见姥爷静静地躺在那里,安详地合着眼睛,慈祥的面容跟活着一样,一只手拿一个馒头,另一只手拿一个鞭子。他说了一句:“姥爷,您走了,我再也看不到您了,您的外孙想您哪!”就嚎啕大哭起来,顿时整个当院哭声一片。五、封棺。把棺材盖靠紧合缝,亲人们按辈分在棺材前跪好。木匠手拿铁斧和三根长钉,听木匠口令,钉左面按各自的称呼喊向右躲钉,钉右面喊向左躲钉。六、起棺。棺材四周用木杆围成井字形,用绳子捆好固定。棺材两侧各有八个人,前后各四人。两个人用一根扁担,扁担中间有绳子吊在井字木杆上。高杰群把烧纸的盆举起摔在地上为号令,一声盆响、一声呼喊,棺材抬起前行。棺材后面有一辆马车跟着,车上拉些柴草。

    高玉芬和高玉兰,还有众多妇女哭着随棺材而来。过了霍林河大桥,李天成把妇女们挡住,让其返回。按照风俗习惯,在埋死人时,妇女不让进坟地。这是对妇女的歧视,是不公平的。总会有那么一天,这个陈规陋习会被打破,还给妇女应该有的权利。

    高杰群在棺材前扛着招魂幡,向前跑几步回转身来磕头,表示对抬棺材的和送葬的人们的谢意。尹祥在棺材前把着横杆控制行进的速度和稳住棺木不让其歪斜。李天成在旁侧指挥,让人替换要抬不动的人。速度很快,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坟地。抬棺材的人在李天成的指挥下,停下了脚步,把棺材慢慢地放在了平地上。有的人说轻,有的人说沉,有的人用手在擦汗。

    坟地是高志奇生前和成君的爷爷一同看好的地方,两个人都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后人必有能者闻达于世上。两个人回来后,就把选好的阴宅地址,告诉了尹祥,尹祥铭记在心。

    李天成指挥着放稳放平棺材在墓穴中,棺材的四个角各放一个馒头,墓穴中放上长命灯和倒头饭。高杰群先放上一锹土,之后众人才开始填土。坟堆成长条形,三天后圆坟。棺材埋好后,李天成招呼每一个人吃一块饼干,喝一口水,说这是规矩。把车上的柴草扔下来点着,把铁锹和其它使用的家什都在火苗上过一遍,就连马车也在火堆上走了一趟,李天成说,这也是传统习惯,不能改变。完事了,李天成招呼大家往回走。

    这时,乌云滚滚而来,从四面八方集结此处停滞不前,把空气浸染得灰蒙蒙一片。微风扑面,夹着雨滴淅淅沥沥。雨水淋在头上身上,感觉有点凉。这正是晚秋,高棵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向田野望去,一望无边。可以看到地里面,不知是谁是有意还是无意,留那么一棵还站着的玉米秸,在那风雨中孤独地竖着,有几分凄惨和苍凉。树木的枝叶开始稀疏,雨滴敲打着叶片,有几片叶子禁不住,随着雨水飘落在地面上,显出几丝寂寞和无奈。地上的小草已经苍黄,湿漉漉地亮着几分忧郁。不远处的田地里,等着收获的青青的秋白菜,沐浴着雨水,吸吮田地母亲的营养,顽强地显示着青春的靓丽。

    雨,秋天的雨,这个时候的雨,给送葬的人们带进了幽静凄清的世界里。人们走在草地上,草尖上的水,淌流儿在鞋帮上、脚背上。天上的雨像网一样织在人们的头发上、脸上和衣服上。风很轻很慢,带着冷气挤进了人的心窝窝里,身上不觉抖了几抖,心也缩了几缩。脑袋还在思考和翻腾,思考翻腾人世间那几页书,书里似乎又多了几行字,书写着生死别离。

    到了家门口,送葬的人们在已经准备好了的盆里洗手、洗脸,再吃一块饼干喝一口水,之后进屋吃饭。这都是传下来的老习惯。

    丧葬是一件大事,不是一家两家能办的,得靠亲戚、朋友、屯邻。高杰群按着习惯一桌一桌地磕头敬酒。其实不是酒,商店里没有酒,买不着酒,只得以水表达心意。磕头敬酒完毕,高杰群满脸悲伤地说:“我想和各位说几句话。我父亲不幸去世了,父老乡亲、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来看望、都来帮忙,我不胜感激。我父亲是在妹妹家、妹夫家养老,今天去了另一个世界。虽然是一母同胞,我也要说句感谢的话,在父老乡亲面前表示对妹妹、妹夫的感谢!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写进好了歌。歌中有这样几句还记得,世人都说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女谁见了。世上有孝顺儿女。我妹妹、妹夫就是孝顺儿女。是伊岭屯人人都见到的孝顺儿女。说到这个我很惭愧,自知不如。还要感谢天成老弟。几天来,天成老弟起早贪晚、忙里忙外,为我父亲的丧事而操劳。还有在座的各位,感谢了。我在这里给天成老弟、给各位、给妹妹、给妹夫鞠躬施礼,以示谢意!”

    李天成正在炕里吃饭,听了高杰群的一番话很受感动,放下碗筷,从炕里移到地下。他对高杰群说:“大哥,你说到哪里去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这么一说,都把我说得不好意思了。”他停了停,把眼光转向了大伙,注视着,提高了声音说:“高大哥这一番话启发了我。今天,我们大伙在微风细雨中给高大叔送行,天随人愿、天地同哀。高大叔知书达礼、知古通今、博学多才,懂得言传身带教育后一代。他的外孙成钢和成君看书,成了书迷,是我们伊岭屯有名的书迷!就是受到了他的影响。他老人家半夜起来,点冒烟灯看《毛泽东选集》,半夜看书惊动了孩子、震动了孩子、也教育了孩子。从这里我们大伙都要吸取个经验,要教育好下一代,抓什么?抓读书。教育孩子们读书,多读书、读好书,读毛主席的书。高杰群是有文化的人,看过《红楼梦》,能说好了歌,文质彬彬、出口成章。我们这一代人没赶上好时候。有念过几天书的,有进过扫盲班的,但是能写会算的,能读书看报的寥寥无几,就别说看那《红楼梦》了,就如天上的星星,只能数而摸不着。怎么办哪?我提个建议,过几天咱办个夜校,大人读书带动孩子读书,大人做榜样。夜校一天上两节课,语文从高小学起,算术就讲加减乘除、四则运算。请小学六年级班主任洪学给我们教。学两年,五十以内的都学,参加学习的记工分,一课时一分。当然了,这个建议得队委会通过,希望大家全力支持。一会儿吃完了饭,队委会成员不都是都在吗,就算是个通知,都到我家开会,午饭我供。”说到这,高玉兰打断了他的话,说:“还是我供吧。队委会就在这开,午饭我供。”李天成接着要说,但一时想不起话说到哪了。“这打差,把话头给忘了。”叶奇凤说:“说到开队委会,研究办夜校的事。”“好了,想起来了。刚才,高大哥他提到了尹四哥夫妻俩。四哥四嫂劳而苦干、勤俭度日、孝敬父母、教子有方,可以说是全屯人的榜样。毛主席在《为人民服务》里提到给张思德开追悼会,说这个方法也可以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今天就是给高大叔开的追悼会,来表示我们对他的哀思和怀念。虽然追悼会一般应该在送葬前,咱别讲那个形式了,重点是内容。咱们要以高大叔为榜样,吸取经验。刚才说了不少,总而言之:一、人人都做一个有文化的人,给孩子做榜样;二、教育好下一代多读书,读好书,读毛主席的书;三、书读好了,可别忘了孝顺父母、养老送终。我的话完了。补充一句话,大家吃好喝好。今天是以茶当酒,买不着酒,酒少啊,酒供不应求。有一天,生产发展了,酒会多起来的。到那时候,我与诸位痛饮,一醉方休!”他的话在空气中回荡,震荡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李天成的话刚落音,就传开评论之声。饭桌上又有了新的话题,人们各抒己见、议论纷纷。有赞许的,有疑问的,也有的说要是给工分,五十以上的他也去,你信不信。

    云慢慢地飘走了,移到了另外的地方,太阳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天空也渐渐地晴朗明净了。黄绿相间的土龙岭洗刷一新傲然挺立;霍林河水翻着波浪,仍然唱着欢快的歌流向远方。忙累了几天的人们,吃完饭都各自散去,投入到新的生活。新的生活仍然有坎坷,风风雨雨,上演欢乐与悲苦,验证功过与是非。不知夜校办得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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