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冰雪琉璃万烛万花（一）
一个月后，张珺涵面壁结束，最终还是回了幽冥山。步入院内，便看到高珞渊一个人坐在一花五叶的门口，那样子，似乎分外委屈。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张珺涵不理会他，往房内走去。高珞渊直接伸手拦住他，“还在生气？”张珺涵接着不理他，“让我猜猜，我的少主在气什么？其实，你不是在生气，只是自责，只是心疼我。”
他的调戏乱了他的冷淡，将桃花扇拿出，直接横在高珞渊脖颈处，“高珞渊，你等我就为了说这个？”
“自然不是，还有三日便是腊月初七，千岁生辰，你想要什么？”
收了桃花扇，张珺涵笑的明媚，“让我猜猜，高少主这算什么？”
看他这样子，便能猜到，自家少主又在憋什么坏主意，无奈说，“赔礼道歉，谁让我惹我家少主不高兴呢？”
看着高珞渊如此，原本还有些抑郁的张珺涵突然起了玩心，忽得将手中的桃花扇打开，轻摇几下，凑在高珞渊面前，折扇挡住了半边脸，反倒更显得那双桃花眼顾盼生辉，朱唇轻启，“我要寒冬腊月，幽冥山上万株桃花一夜盛开，冰雪琉璃为罩，烛火摇曳，桃花为心，万朵桃花配万灯，高珞渊，你做得到吗？你又敢做吗？”
冬日的月色洒在凉阶上，浸透着二人，犹如雾气蒙蒙的山川，一个被润浸透的清冷，一个被盈侵染的生辉，折扇被高珞渊翻折合上，手指搭在另外一端，轻佻之中略带柔情的眸子紧盯那双桃花眼，“少主之令，岂有不敢之理，就算做不到，试一试，又如何？”
折扇被二人共执，鼻息相对，张珺涵看了一眼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眼间略带慵懒，像是不着痕迹的撩拨，“好啊，那你尽管试，我可提醒你，在幽冥山动用灵力，可是要被罚下无尽深渊的。”
张珺涵笑的坏，高珞渊更是，他学着他，他让他懂着，“那你忍心让我被罚吗？”
“有何不忍？”
目光在他身上打转，那勾人的味道似乎又上来了，仅仅一瞬间，让高珞渊几乎没能抓住那些余波，“珺涵，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加冷心的存在吗？”
张珺涵笑而不语，抽走桃花扇，转身关上了一花五叶的房门，徒留高珞渊一人在门外，对着那凄清的冷月与疏星长叹。
幽冥山禁用灵力，故而这里的四季，便是春夏秋冬的自然交替，因着桃花乃是二人的属性之花，所以幽冥之上，也只有这一物逃脱每年四季轮回。
如今正是腊月，但今年恰逢桃花百年凋零，因此几场大雪过后，百泉暂缓皆冻咽，万花落败共残枯，本就处处残败萧瑟，可偏偏今夜幽冥山上的风更为肆虐，故而这份寒凉之感自然更加冷彻心扉，高珞渊敲了敲一花五叶的房门，“珺涵，今天是腊月初四，你就忍心让我让我一人在外面受冻？”
而在屋内的张珺涵这一月来，本就因屠城之事心神忧虑，虽得云先生不时开导，但短时间内，还是无法完全放下，难以入眠，在书架看了又看，最终却拿起一本舞谱，他如今已经将上官家族的秘法修炼至第七重巅峰，可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突破第七重江枫渔火闯入第八重行云流水，此刻听到高珞渊如此调戏之言，虽然自从他住进一花五叶以来本就听的不少，但还是生气，张珺涵觉得，就算再过千年万年，不管自己如何修身养性，高珞渊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让他心中产生波澜，张珺涵干脆吹灭了烛火，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看着东边屋子的烛光突然熄灭，高珞渊对着一花五叶的大门一阵猛拍，“珺涵，张珺涵，你给我开门。”
可过了良久，才听到室内悠悠传来一声，十分倦怠，“这门拍坏了，你可是要负责修的。”
“我再问你一次，你开不开？”
屋内的张珺涵在床上翻了个身也就没了声音，屋外的高珞渊听到他的动静又等了许久门还是没有开，也就不敲门了，本想着直接将门劈开破门而入，但又觉得屋内之人言出必行，不看着他修完自是没完，也就收了自己的想法，索性“哐当”一声，就将整个门直接卸了下来，如此大的阵仗，又伴随被风吹入室内的落雪，张珺涵就算想睡也是不能了，披上外袍点了盏灯，从屏风走后出来，“高珞渊，你吃错什么药了？若是无聊，就去城内呆着。”
“珺涵，我还以为今夜看不到你了。”
看着眼前之景，张珺涵笑着，故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高珞渊摊手，“劲使大了，这个门也太不牢固了。”
一阵冷风吹过，张珺涵收紧自己的外袍，“高珞渊，你要是装不上这个门，今天晚上，你就呆在外面别进来了。”
“额，珺涵，你方才说拍坏了，我要修，可如今这个门没坏呀，再说了，我就是想进个门而已，此事也不算我一人之过，你要是让我进去，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怎么，听高少主这话，此事还是我的错？”
“怎会？只是我在想今夜若是装不好这个门，你恐怕也无法入睡了，少主，可否烦请您帮我一下？”
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张珺涵忍不住质疑，“你会装门？”
高珞渊一本正经的回道，“不会。”
闲话功夫，张珺涵早已穿好外袍，也学他的样子双手一摊，“我也不会。”
高珞渊想了想，盯着他说，“那今夜不如咱俩睡一起吧。”
被这眼神盯得发毛，张珺涵略微冰冷的说，“行，你打地铺，替我挡风。”
此言一出，高珞渊竟是仿若预料到他所言连连摇头，“啧啧啧，张珺涵，你果然够无情啊，我都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还让我在这么冷的天打地铺，会冻死人的，何况没有门，我的意思是，咱俩睡一张床上，相互取暖。”
张珺涵抬头看向他，冷冷道，“我没这个习惯。”
“我也没有，但这不是迫于无奈嘛。”
“那就另想办法，装门吧，高珞渊，你既然不会装门，你拆它干什么？”
“我就是想进去，谁能想到它质量这么差，稍微使劲，它就掉下来了。”
“高少主，喜怒不形于色，您这稍微，可是真大呀！”
高珞渊也不出言反驳，“怎么装门？是不是需要工具？”
“大概是吧。”就这样，二人在雪色与暗夜中忙活许久，可无论怎么寻找，到底是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
“珺涵，你那屋子里有工具吗？”
“好像没有，我这除了笔墨纸砚，就剩书了，你那有吗？”
“没有。”
“那怎么修？”
“这好像是个问题。不如我们下山找个地方先休息，明日再行处理吧。”
“也只能如此了。”
“那就关好窗，将重要的东西都收拾起来，门就先这么搭着吧。”
这些年来，张珺涵生活在幽冥山上，早已习惯了每日千层阶梯万尺路的上山下山生涯，有又因高珞渊来之前，幽冥山上只有他一人，故而这上下山之路，每次落雪之后，都是他颇为苦恼的去扫除积雪，幸而今日未曾下雪，前几日下过的那场雪，积雪早已被打扫至路两边，下山之路倒也没有因夜晚而过于湿滑，两个人提着一盏灯，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珺涵，有件事我一直不懂，幽冥山原是禁地，为何师父独独把这划给你住，而且幽冥山上禁用灵力，这个地方，修炼起来的确会事半功倍，但也会异常艰辛。”
“当初延载幻境之后，义父和师父说我身上戾气太重，故而让我在幽冥山修身养性。”
“延载幻境？你到底干了什么，说起来，血玉箫还和你有关。”
张珺涵苦笑，“你可知，六艺之乐那一关，我是如何过的吗？”
回忆片刻，六艺之乐那一关，于高珞渊而言，本就是玩笑更甚，又因为是身为祝黎的张珺涵出题，自然是记忆深刻，便说道，“六艺之乐那一关，考核的是暗系，你本身就是暗系修灵师，又修习了上官家族的秘术，摄魂于你而言应当不难。”
“可偏偏在那一关，我没有摄魂，反而是杀了所有人，赢了那关。
“难怪，从幻境出来之后，祝谷主看你都是那副表情，”高珞渊恍然大悟，但随即反应后又说到，“不对，若只是寻常杀人，他们不会如此，你究竟做了什么？”
张珺涵愣了一愣，双眸暗沉，既而说，“的确，若只是普通的杀人，不会如此，可我偏偏选择了最残忍的办法，虐杀。”
这个答案，确实在高珞渊的意料之外，他没办法相信，当初年仅三百岁温润淡雅的张珺涵，在尚未经历过明争暗斗之前，竟可以如此雷霆手段，但又想起他处置梁家死士的果决，也能理解，顿住脚步，转过身去问道，“虐杀，幻境之主究竟做了什么，能把你逼成那个样子？”
高珞渊的突然转身让张珺涵猝不及防，他虽比高珞渊矮一些，但也不过七八指，而今又因下山的缘故高他一个台阶，故而这二人便额头相碰，惯性迫使高珞渊向后坠去，还好张珺涵眼疾手快，扶住旁边铁索，一把拉住他，这才稳住身形。
“你怎么突然转身？”
高珞渊不答，四目相对又重申一次，“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当年的事就算在今日看来，也是过于羞辱，张珺涵轻笑，“没什么。”
看到张珺涵的脸色不善，高珞渊改口，“罢了，你既然不肯说，那便不说了。”高珞渊转身接着向下走去。
“既然我回答你的问题，高珞渊，你不妨也告诉我，住在奈落城可比幽冥山好，你又为何来此？”
“一问换一问，珺涵，你可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呀。”
“高少主，明人不说暗话，处在这个位置，自然要算计利益。”
“也是，在这个位置，想不算计也不行啊。”
“高少主，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高珞渊想了想，这一次，他说道，“张珺涵，我若说，我是为了你，你可信？”
张珺涵的心中因这句话而生波澜，眼神之中也包含了几分遗憾与无奈，可他还是说道，“信，也不信，奈落城的规矩，为我而生，碧血化燐，是奈落城存活的信仰，这话，你我都清楚，不过是句玩笑，世家子弟定会以家族为重，而我，不过是个外人。”
这话，让高珞渊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因二人是一前一后走着，张珺涵并未发觉这人之人的失落，只是觉得他的背影有那么一下瑟缩，可眨眼之后，又恢复正常，也就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张珺涵，幽冥山的确适合修炼，于你如此，于我也是。”
这个理由，让张珺涵暗含了期待与迷茫，但这个答案，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可无论因为什么，这个人始终都在为自己付出，他所做的一切，也的确都是为了他。他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也就顺势说，“也对，幽冥山的确适合修炼。”
二人走了一路，也聊了一路，终于在一个时辰后到了山脚。
“出了幽冥山，总算可以动用灵力了，珺涵，御风而行，不如我们比比，谁先到奈落城中心？”
“你是多有精力，从这去奈落城有空间传送，你若有那个闲情逸致，你便飞吧，我就不陪你浪费时间了，我们奈落酒馆见。”冰冷的声音自是不带腔调，也不理会高珞渊的态度，踏入传送阵，径直来到了奈落城中心，这离奈落酒馆也不过一里路，张珺涵直接御风而行，顷刻间，便到了奈落酒馆，高珞渊在空间传送归位后，也踏了进来，等到张珺涵刚步入房门，他也到了奈落酒馆。
他的房间就在张珺涵对面，走廊之上，又一次敲门，“珺涵，珺涵。。。”
因着方才之事，张珺涵怕他又一次拆了自己的房门，那这人可就丢大了，所幸打开了门，可门还未完全打开，高珞渊便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