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96）

    田佑福家里来了客人。

    田诗云迈进家门，一搭眼就瞧见广成哥了。广成哥站在院子中央和泥巴娘拉呱，一个蹒跚学步的小男孩追着鸡满院子里跑，巧珍和可心害怕他摔着，紧紧跟在后面。看着一院子鸡飞狗跳，泥巴娘喜得合不拢嘴儿，田诗云瞬间就明白了。

    广成哥带着巧珍远走高飞去了山西，在黄土高原大山深处有了爱情的结晶，现在带着宝贝儿子小高原回来了。广成哥早就打算好了，到家就请人去巧珍娘家说和，然后就去丈人家认亲，无论巧珍她家怎么打骂自己，都认打认罚，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几天后，说和的人回了话，巧珍爹娘同意他们进门。广成带着老婆孩子，买了八色大礼，才登门去认亲。在路上，他做好了准备，等待着巧珍她爹一阵狂风暴雨般地训斥以及巧珍她娘无休止的数落，老丈人不喊他起来，他就跪着绝不起来。他们带着孩进了大门，广成还没来得及跪下，巧珍先教高原喊了一声“姥爷老娘”，巧珍爹娘一肚子的怒气就没了。广成走到岳父跟前，刚要给岳父磕头赔罪，巧珍爹赶快把广成拉住了。巧珍抱着孩子也要下跪，巧珍她娘伸手接过了孩子抱在自己怀里，就忍不住失声哭了，巧珍就站在一旁抹眼泪。

    闺女一家三口子，千里迢迢，从山西回来认亲了，巧珍爹娘纵有天大的怨气，也瞬间消逝了。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在外千般好，哪如自家破裤腰？认了亲，就是一家子，一家人终于团圆了。巧珍娘早就准备好了一桌子饭菜，来招待女儿一家。对广成哥和巧珍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是新生活的起点，美好的生活来之不易，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就必须且过且珍惜。

    “诗云兄弟，几年没见又长高了！”广成哥还是粗门大嗓，一开口吓了田诗云一跳。他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子，长得虎背熊腰。

    田诗云跑过来打招呼：“哥，嫂子，您来了？都好吧？”

    “不光长高了，还越来越有男人气了！”巧珍脸庞晒黑了，喜不自禁，望着田诗云笑个不停。

    “‘高原’，恁看叔叔帅不？”可心站在一边，拿根鸡毛逗着高原玩，“俺哥不光越来越有男人气，还越来越有出息了！”

    可心说罢，冲着田诗云一下笑，将辫子一甩，去西边厨屋做饭去了。

    “对，对对，越来越出息了！”广成哥拍着田诗云肩膀，嘻嘻哈哈，“诗云，去了县农业局，以后当了大官，可别不认得哥这门穷亲戚啦！”

    “哥，你说啥呢，”田诗云弯腰抱起了高原，急忙接过了话，“一家人怎么还说两家话啊？”

    “就是，就是，咱诗云兄弟是哪种人吗？”巧珍白了广成哥一眼，嗔怪道，“广成净瞎说，‘姑表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对不对，兄弟？”

    “巧珍，恁看，我说错了还不行吗？”广成意识到了说话冒失，赶忙笑着道歉，“妗子，恁别生气，跟俺兄弟闹着玩的，要不是俺舅给俺那七块钱，……”

    广成哥又想起了带巧珍离家出走临别时候，田佑福递给他的七块钱路费。那七块钱，确实帮了广成哥两口子大忙，他怎么能忘记呢？

    “恁看，又见外了不是？先会儿还‘连着筋’呢！”泥巴娘笑着说。

    “好好好，不客气了，不客气了！说正经的，等俺兄弟结婚娶媳妇，俺得好好喝两杯！”广成哥头点得像鸡啄米，回头对田诗云郑重地说，“诗云，你说是吧？”

    “那当然，那当然！”田诗云双手把高原举过头顶，逗得他“咯咯”地笑个不停，他不假思索地说，“到时候，就得多敬你爹几杯！对不对，高原？”

    “诗云，和你媳妇商量好了没有？”广成哥板着脸正儿八经地问。

    “商量什么？不用商量，我都听她的！”

    “那可不行，”泥巴娘在旁边赶紧插嘴，“凡事儿，都得两口子商量着办！”

    广成哥“哈哈”大笑几声，然后摊开了两只手，解释说：“嗨，恁看……，俺是说，恁跟恁媳妇商量是生个带‘把’的，还是生个丫头……”

    “广成，看你这没大没小的……”巧珍瘪瘪嘴，笑骂广成哥，骂完自己倒先笑了，“您看，咱兄弟脸都红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得正开心，田佑福和万仕林进来了。田佑福眉眼尽是笑，万仕林也乐不可支。看到舅舅来了，广成才打住了，不再闹笑话。

    泥巴娘站在一旁，看出了卯撬，一脸地惊喜地盯着田佑福问：“连锁家的，生了？”

    田佑福咧着嘴一个劲儿地笑，就是不吱声。

    “那可不？听说是七斤重的胖小子呢！”万仕林乐呵呵地说。

    泥巴娘看了田诗云一眼，笑着说：“唉，这可好了，恁瞎子大娘终可闭目了！诗云，你还不快去踩生？”

    “‘踩’什么‘踩’，都几点了？早不知道谁去‘踩’了！”田佑福乐滋滋地说。

    “过会儿，俺得去看看，”泥巴娘一高兴，就把巧珍娘俩忘了，她紧走几步去了厨屋，对着可心喊，“心儿，心儿呀，恁连锁嫂子生了！”

    田佑福他们几个人都到屋里说话去了，巧珍在院子里看孩子，田诗云到厨屋提了暖瓶就去了堂屋，他要倒茶给连锁哥喝。

    一家人开开心心吃了一顿饭，田诗云有点累，明天还要早起赶班，送走广成哥一家人，田诗云就睡下了。

    今天是田诗云大喜的日子。

    田佑福家张灯结彩，鼓乐齐鸣，鞭炮声声，人来人往。家门上都贴上了鲜红的喜联，院子里到处都是忙喜和吵喜的人。堂屋当门里，田佑福和泥巴娘都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喜得合不拢嘴儿，见人就递喜烟，发喜糖。田秀梅、田秀兰和田秀菊姊妹三个都来了，在东厢房里忙活个不停。二嫂大呼小叫，屋里屋外，跑前跑后，脚不沾地儿。堂屋西间做了新房，贾守乾老婆和黄根柱媳妇在里边忙着铺喜床，大红枣栗子花生堆了半张床，这叫“早立子”。莫乃朵尕抱着儿子小“果果”、巧珍领着儿子小“高原”也来了。“果果”睡了新炕，“高原”滚了新床，两个小童男子来压床，带来了无限美好的希望，田家不再几代单传了。

    院子里西边厨屋门前临时搭建了一个灶台，两个厨子忙着做菜，炉膛里添足了焦炭，火苗“呼呲”“呼呲”往外冒，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肉香四溢，飘出老远。广成哥和连锁哥做了忙客，高兴得咧着嘴嘴儿，不是忙着烧水、刷洗餐具，就是忙着端盘子提壶上烟上酒上菜。

    最开心的莫过于万仕林，他从头到尾亲自操办了婚礼的全过程。从下定亲帖子开始就忙活，昨天一宿没睡，该安排的都提前安排好了，他主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他还是没敢丢松，唯恐考虑不周。他没有丝毫的倦怠和困意，临明才迷糊了一阵子，一个激灵就醒了，起来倒了一壶茶，一直喝到黎明可心来喊他。

    可心昨天没回沟东睡觉，她和三个姐姐挤在东屋那张床上。说起田诗云的婚事，可心除了开心就是开心，她太高兴了。哥哥娶上了他心爱的媳妇，妹妹能不高兴吗？她亲手给爹娘砸了新衣裳，新娘新郎身上穿的那可都是她一针一线精心缝制。可是，当傍晚田存锁领着田诗云去上祖坟的时候，她哭了，哭得一塌糊涂，任谁哄都哄不好，弄得三个姐姐无所适从，泥巴娘悄悄地抹泪。最后还是叫来了田诗云，田诗云一走进屋，她好像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竟然不哭了。

    天刚笼明，在百鸟朝凤的唢呐声里，迎亲队伍就出发了。田诗云身穿婚服，胸戴大红花，坐上了拖拉机。韩宝华不愿意骑毛驴，也不愿意坐胶轮车，地排车就更不愿意坐了，她爹准备了一辆小面包，谁知她也不想坐，就愿意坐拖拉机。她说，坐拖拉机敞亮，没有汽油味儿，能看风景，还能让别人看见自己美丽的新嫁娘装扮。所以，那辆面包车留给送亲的人坐了。到了韩府，鞭炮响了一阵又一阵，“呜哇”“巴哈”响了，吹奏起了喜气洋洋的迎亲曲，田诗云拜了丈人，韩宝华吃了“离娘面”。走完了所有的仪式，新娘新郎都上了车，正准备动身，田诗云突然跳了下了拖拉机，把大家都搞蒙了。

    田诗云跑进了韩宝华家大门，看见岳父韩永强正在院子里朝门外张望，岳母站在那里泣不成声，他几步就跑到岳父跟前，“噗通”一声跪下了，他双膝着地，磕了一个响头，接着又跑到岳母跟前磕了一个，韩宝忠挎着抱鸡篮子过来喊他，他才离开了。

    拜了天地拜高堂，拜完高堂夫妻对拜，夫妻对拜完了两位新人就进了洞房。吵喜的人一下了拥了进来，要不是二嫂护犊子心切，还有“大傻儿”“二憨”他们几个护花使者，韩宝华说不定会被那些人“吵”得生气翻脸。“三天以内无大小”，长辈来闹房，即使有点出格，那也都合规矩，新人不能急。越“吵”越吉利，越“闹”越美好，往后新人的日子就会过得越吉祥如意，当然新郎父母也就越高兴。

    晚上熄灯后，听房的人来了，站在窗子外面，小两口躺在床上不敢弄动静。黑暗中，田诗云终于忍不住了，他喜极而泣，韩宝华也流泪了，她紧紧拉住了田诗云的手。

    “诗云，咱俩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宝华，你知道吗？没想到上苍这么厚爱我，送给我了这么大的一个礼物！”

    田诗云泪眼婆娑，紧紧抱住了韩宝华。

    今生今世，没有谁能把他们分开，谁也永远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