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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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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树沟黄家有了丧事。接连三天,哀乐不断,吹鼓手们不停地吹奏这种被当地人称作“离娘魂”的曲子,令人愁肠寸断,涕血满襟。这让原本就心烦意乱的田诗云,心中更加烦躁不安。

    桃树沟村委会换届了,老支书仍主持村委会工作,所不同的是,黄根柱终于当上了村主任,二嫂被选上了村妇女主任。“大傻儿”在“不老峪农机厂”有了安身之地,吃住都在厂子里面。大家都说,“傻儿”有“傻”福,遇到了贵人。“大傻儿”三番两次捎口信让田诗云去玩,田诗云一直都没得闲。今天,田佑福和万仕林都到黄家忙丧事去了,田诗云在家里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哀乐,情绪极度低落,就给他娘说了声,到沟东推上车子,就去不老峪找“大傻儿”去了。

    从陈卫兵家回来,准确地说,当他听到了同学们分配的消息,田诗云感触颇深。原先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大家都还站在一个终点上,现在有的留在了机关,有的下到了基层。还没有起跑,有的人可能就要输掉在起跑线上了,起码就要比别人慢了半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起点不仅决定着人生的终点,还决定着人生的方向。田诗云的人生的起跑线在哪里,人生的方向在哪里?他就像在大雾天走进了迷宫,怎么都找不到出口,甚至连方向感都没了。这正是他这几天忐忑不安,心乱如麻的真正原因。

    还有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就是诬告他和伊晓琪谈恋爱的人找到了。那天参加陈卫兵婚礼,生活委员张献秋也去了,他一高兴就泄了密。离你最近的人,可能是第一个出卖你的人,感觉和你最亲密的人,往往会最不可靠。出乎田诗云意外的是,诬告田诗云的人竟然是袁帅!田诗云和袁帅是老乡,又是上下床,平时关系很不错,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哪根筋出了问题,做出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情。田诗云仿佛是非洲大草原上的一只刚刚断乳的小羚羊,还没来得及学会保护自己,就遭受到了鬣狗暗处的袭击。其实,人生就是在挫折中学得睿智和豁达的,田诗云会在未来的岁月中会变得聪明起来吗?

    田诗云见到“大傻儿”的时候,“大傻儿”正和身边的几个工友吃饭。他蹲在地上,跟前摆放着一只菜碗,里面盛着黄豆芽炖粉条,已经被他吃掉了大半,一只手攥着三个粗面馒头,另一只手把一个馒头捏成了一个小面团正往送嘴里,馒头进了口,嚼了两下就咽下肚了。田诗云来到他身后,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宽大的手掌布满了油污,一头短发脏兮兮的,身上的工作服油迹斑斑,似乎从来就没有洗干净过。

    工友看到来人了,拾起地上的碗,站起了身子,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田诗云。“大傻儿”回头一看,才发现是田诗云来了。

    “哥,恁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声!”“大傻儿”一面抱怨田诗云,一面站起来把半块馒头丢进菜碗里。

    “今天正好没事了,就过来看看你。”

    “走,跟我去宿舍吧!”

    “大傻儿”在前面走,田诗云在后头跟着,他俩去了职工宿舍。进了门,“大傻儿”把碗筷朝桌上一撂,就跑出去给田诗云打饭去了。田诗云在屋里站住脚,环顾四周。

    这是两间集体宿舍,一拉溜儿排了七张床,从床头摆放的东西看,常住的也不过三两个人,“大傻儿”的床就在最边上。山墙上,高高地悬挂着一只破旧的大提包,床头上胡乱地堆放着几件衣物,这应该是“大傻儿”的全部家当。门的两边各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牙缸子、水杯、暖瓶等物。一条铁丝贯穿于东西山墙之间,上面搭着两条旧毛巾和一只跨栏背心。地上有一只搪瓷洗脸盆,四周全是污垢,里面泡着一双解放鞋。

    “哥,俺去晚了,菜都卖完了,师傅给炒了几只鸡蛋,恁凑合着吃吧!”

    “大傻儿”一进屋,就面带歉意地说。可能是怕弄脏了馒头,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半张报纸把馒头包裹起来。

    他窘迫地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尴尬得脖子根儿都红了。田诗云看见了,就笑着说道:“我又不是外人,客气什么呀!”

    “嘿嘿,……”“大傻儿”拿手薅着自己的头发,一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田诗云也不客气,伸手摸了一只馒头就吃了起来。“大傻儿”找来了筷子,又拿来水杯给田诗云倒了一杯热水。

    “来了多长时间了?”

    “快半年了,临时工。”

    “临时工不要紧,慢慢转正嘛。怎么样,现在习惯了吗?”

    “俺跟着师傅学机器维修,没事时候,也帮着办公室干杂活,提水,打扫卫生,分发报纸,还去公社报送过材料……”他一边吃馒头,一边得意地炫耀,“恁说,就这点零碎活,还能累着我吗?哥,俺在这干得可得劲了!”

    “大傻儿”眼里有活,手脚麻利,在厂子里很有人缘。

    “世上没有干活累死的人,都是得病病死的。喜欢这里,就能干好!对吧?”田诗云看见“大傻儿”不吃鸡蛋,就把菜往他跟前推过去。

    “嗯,哥,俺记住了。”“大傻儿”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小块鸡蛋,送到了嘴里,转脸看着田诗云说,“哥,恁要钱吗?俺挣钱了。”

    “一个月能发多少工资?”

    “工资十六快五,加上俺看夜,还给补助,二十多呢!”“大傻儿”自豪地说。

    “倒是不少,你还是好好攒着吧,今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田诗云看着“大傻儿”,边吃饭边说,“你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嗯!”“大傻儿”点点头。

    “跟着师傅好好学,‘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说是不?”说话间,田诗云就把一只馒头吃完了,又拿了一只,用手掰开吃,“把技术学到了手,走到哪里都不怕没饭吃!”

    “大傻儿”似乎永远都是田诗云的小跟班,打小就这样,听田诗云这么说,一个劲地点头。他显然早就把田诗云当成了可以依靠的亲人,有些心里话只愿意给他说。只是这次到这里来上班,太突然了,连“大傻儿”也没想到会是这么容易。

    那天公社梁书记下乡办事,在桃树沟被黄根柱灌醉了。酒喝多了就会忘事,临走时,梁书记提着包去厕所,顺手放到了墙角,出来后,提上裤子骑车就走了。他的包被“大傻儿”捡到了,立马就给送了回去。提包原璧归赵,里面的钱物一点未少,梁书记感动得不得了,见这个小伙子诚实可信,就一个电话把“大傻儿”安排到了农机厂。

    两人都吃完了饭,“大傻儿”拿着餐具到门外去洗刷,田诗云也没争抢,等他回到宿舍,田诗云就把桌面收拾好了。“大傻儿”站在门口,朝外面看了一眼,见没人走过,就眉飞色舞地说:“哥,我给你说个秘密!”

    “哦,秘密?”

    “哥,恁不知道吧?韩宝华的弟弟也在这个厂子里!”

    “是宝忠,他啥时候来这个厂子里了?”

    “嗯,是他爹托关系给找的,他正式工,比我来这里早,一年多了!那天,他还问我认识不认识你!”

    “他在这里做什么?”

    “供销科,厂里面最吃香的地方,可是听他说最近要调走,不在这里干了!”

    不老峪农机厂虽是个县级国营小企业,但由于效益好,一般的人想进去干个临时工都不容易,得托有头有脸的人才行,更别说安排个正式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这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韩永强的办事能力可见一斑。

    田诗云本想在“大傻儿”这里进一步打探一下韩宝华工作分配的消息,见他什么都不知道,便不再追问。

    从农机厂出来,田诗云显然很高兴。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有了出息,他能不高兴吗?他相信,只要“大傻儿”在这里好好干,凭借“大傻儿”的那股子朴实勤快劲儿,“转正”是早晚的事儿。这样,“大傻儿”找个媳妇儿,便不是什么难事了。

    微风从脸上吹过,带着山野间野花和田地里庄稼的香气,农民们在自家地里忙碌着,汗水浸湿了衣裳,他们并不在意,他们都做着一个相同的梦,那就是期待着秋后有一个好收成。你想把日子过成诗,还想要远方,那你就得努力,得拿出几倍于平常人的努力才行。春种秋收,夏长冬藏,大自然的规律不可抗拒,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

    田诗云飞快地骑着车子,不由得哼唱起《我们的明天比蜜甜》,他好多天没有这么开心了。他不停地蹬着车子,双手同时丢开车把,双臂高高扬起,像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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