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74)
从基地挖排水沟回来,田诗云带来了三条野采的小鱼,养在罐头瓶里。他按时换水投食,小鱼竟然活了下来,给单调的宿舍凭空增添了一点活力。
送走应届毕业生以后,在校生也快要放暑假了。被子盖了一个冬春,也该拆洗了,不少人要打包带回家。田诗云原本想带回家,韩宝华邀他放了假顺道去峄山游玩,他嫌带着东西太麻烦,就决定不带回去了,去商店买了针线,在学校里自己翻套。
田诗云把被套拆了,漂洗干净,晒干后,让丰三木一起帮着把东西带到教学楼。顶层楼梯口拐角处有一大片空地,是套被子的好地方,田诗云早就看好了,他把地面打扫干净,铺上床单,学着娘在家里套被子的步骤来做。他把里子、棉套、被面各处都整理妥帖了,就开始穿针引线套被子。被套太厚了,田诗云一只手捏着针在下面穿针,另一只手在上面接应,一针针艰难地穿行,拿捏得满头是汗,丰三木站在一旁帮不上忙。半个小时过去了,才歪七扭八地缝了一行。现在终于体会到了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了,没有顶针儿,套被子真不容易。可往哪里去寻顶针儿呢?田诗云叫丰三木跑到教室找尺子当顶针儿使,结果找了半天都没有,却把伍嘉华带来了。
伍嘉华一见到田诗云平伸着腿,坐在地上笨手笨脚地套被子,就拍着手,喜得前仰后合:“唉呦哇,这大老爷们儿,还缝被子,头一回儿看见!”
“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嘛!”田诗云笑着说。
伍嘉华走过来,看见田诗云穿针走线的样子有模有样,只是针脚东倒西歪,行间距也宽窄不一,就打趣道:“‘老诗’就是‘老师’,‘泥蛋子’拿起针来倒是那回事儿,比我们女生还强呢!就是针脚上还欠工夫,多套几床就好啦!哪天,也发扬发扬,给我们套几床……”
田诗云不知道伍嘉华是故意地奉承他,还是刻意地嘲笑他,只觉得脸腾地就红了。
“赶着鸭子上架呗,”田诗云耐住性子,低着头慢慢地往前走,“自己盖的东西的自己不嫌弃,凑合事儿吧!”
“洗得倒是蛮干净的,‘老诗’,你起来,我引两针吧!”
田诗云把针递给她,自己站到一旁观看。伍嘉华拿着针,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缝了第一针,连连埋怨说:“你妈也太疼你了,给套这么厚的被子!”
“书记就是书记呀,”丰三木扯着长腔,在一旁讨好,“伍书记能文能武呀,想不到被子缝得这么好!”
“‘三妹子’,您过奖了,我这不是鲁班门前挥大斧,关公面前舞大刀嘛!”
伍嘉华的刀子嘴真厉害,一句话堵得丰三木不敢吱声了。
套被子不用顶针儿,除非是神本事。伍嘉华只缝了半趟儿,累得满头大汗,也撑不住了。田诗云叫丰三木去找伊晓琪,问问她有没有好办法,自己却从伍嘉华手里接过针线,又想起来裤兜里还有宿舍门上的钥匙,就拿出来当顶针儿用。用钥匙顶住针鼻子,速度倒是一下子快了不少了。
伊晓琪很快被喊来了,她也没有顶针儿,她带来了一把铅笔刀,坚持要自己试一下,结果比田诗云的钥匙好用。
“你的英语学得怎么样了?”
田诗云突然想起来伍嘉华正在跟着录音机自学英语,就随口问她。他最近正浏览一本世界语的书,打算下学年自学世界语。
“还行吧,不过咱们没有老师现场指导,也没有那种语言环境,学起来还是难度挺大的。时间上我也没保证,平时还这事那事的。”伍嘉华站在那里,一边看伊晓琪缝被子,一边认认真真地说。
伊晓琪抬头一笑,看了伍嘉华一眼,张口问道:“您学英语了?”
“嗯,英语现在是世界很多国家的官方语言,将来一定很重要。”伍嘉华十分得意回答。
“英语太难了,我不想学,我计划开学后学习‘世界语’,书也有了。”田诗云站在一边说,“我浏览了一下,还算比较简单,书写采用拉丁字母样式,共有二十八个字母,每一个字母都有一个读音,读音和书写是完全一致的,所以只要是学会了这二十八个字母,就能完全拼读它们,并且可以任意的写出和读出它们组成的单词……”
“田诗云,怎么没说一声?我也想学,也给我买一本吧,我们一起学!”伊晓琪轻轻地埋怨着,头都没抬。
伊晓琪一行线缝到头了,她用牙齿咬断线,打了一个死结,再回头去缝另起一行。
田诗云怕引起伊晓琪误会,只好说了大实话:“其实,这书也不是我买的,是别人给我的,所以才没问你。”
“哦,哦,我知道了,那一定是‘她’给您的,那拜托您给个邮购地址好吗?”伊晓琪真是冰雪聪明,她一下子就猜到是谁了。
田诗云被弄了个大红脸,随掏出一张五元的纸币,递给丰三木:“三木,去买几支冰棍儿吧!”
丰三木接过钱就跑下了楼,伊晓琪和伍嘉华分开两行从两头缝。田诗云笑着对伊晓琪说:“别要地址了,这本先给你,我再买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我可不敢夺爱,这可是您的信物呢!”伊晓琪似乎得理不饶人,拿出了咄咄逼人架势。
“那这样吧,我再给你买一本新的好了,反正这本我也划过了。”
伊晓琪一言不发,只顾着低头干活,她这行也快缝完了,伍嘉华的才缝了不到一半,她偷偷瞅了田诗云一眼,见田诗云尴尬地站在那里,不停地拿手擦汗。
被子终于套好了,伊晓琪把它叠得整整齐齐,并用床单包裹好。丰三木买来了冰棍儿,几个人分吃。
伊晓琪推说肚子疼,一口没吃,却故意撅起了嘴,假装生气,责问田诗云:“田诗云,您也太抠门了!我们累了这大半天,就一根冰棍儿把我们打发了?”
伍嘉华趁机说道:“不行,得叫他好好地犒劳三军!”
“那你说,怎么感谢你们呢!”田诗云看了伊晓琪一眼,笑着说,“说个条件,我都答应了,这还不行嘛!”
“伍嘉华书记,您代表组织,表个态吧!”伊晓琪把球踢给了伍嘉华。
伍嘉华板起脸,用学校领导讲话的那种口气,严肃宣布:“田诗云同志嘛,平时工作学习认真,思想积极要求进步,这次错误犯得不大,态度尚好,下次好好表现吧!”
贾守乾从田佑福家里回来,并没有接着去万仕林家提亲,他回家琢磨了两个晚上,才打算去找万仕林。他倒不是怕万仕林生气,让他怵头的是,见了面不好开口。直到周部长那方又来催了,才硬着头皮去了。他心里也边盘算好了,不再绕圈子了,见了万仕林就扛着竹竿进胡同——直来直去。
贾守乾走进大门,就看见了万仕林在院子里鼓捣他的那些花花草草。万仕林看见了他,把他让进堂屋,在椅子上坐下来说话。可心听到家里来了人,出来打过招呼,冲了一壶茶,就知趣地躲出去了。
两人寒暄几句,贾守乾就打开了窗户说亮话:“仕林叔,可心该找婆家了吧?”
“嗯。”万仕林点上了烟,点点头。
贾守乾转脸看了一眼万仕林,就继续说:“公社有个周部长,托了几回了,看上了俺可心妹子,恁看着行吗?”
“哦,”万仕林头也不抬,眼睛盯着地面,一口接一口地吸烟。他被一片烟雾笼罩着,根本看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不老峪的?”
“嗯,不老峪的,男孩儿今年二十一了,在公社粮所上班,‘社来社去’的工人。他最小,上面还有两个哥,也都成家单过了。”
贾守乾喝了一口茶,端起茶壶先给万仕林续上,然后又给自己续上。
万仕林沉默不语,他把目光投向门外。天空瓦蓝瓦蓝的,朵朵白云随风飘动,不时地传来阵阵嬉闹声,桃花溪涨水了,不知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在溪边嬉戏,把溪水撩得老高。
“年龄倒是合适,比心儿大三岁……”万仕林自言自语说。
贾守乾听出了万仕林话里有音儿,就接着说:“家里也没啥负担,过了门也好过日子!老两口,四口人,有两个吃公家饭的,四间出厦的大瓦房,带锁背厅……”
“这么好的光景,咋地还没说妥?”
贾守乾喝了口茶,正要说话,却发现自己鞋里啥时候进去了一粒砂砾,就弯腰褪掉鞋子磕了出来,他笑着说道:“说媒的都踩破门槛了,倒是不假。咋没说妥,人家那还不是挑吗?就几里路,倒也好打听。”
万仕林点了点头:“嗯,恁见过男方那男孩子吗?……”
“俺倒是没见过,恁要是没啥意见,要不先选个日子见个面?”
万仕林把刚才掐灭的烟重新点上,猛吸了几口,他自己再次笼罩在烟雾里了。
“守乾,这事儿,怎地这么急?”万仕林沉思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说道,“恁也知道,这婚姻大事儿,也得打探打探不是?俺自个儿不能做主,还要给佑福合计合计,还得问问心儿的意思。”
贾守乾听万仕林这么说,也就不好再说别的了。他起身告辞,对万仕林说:“那行,叔,过些天,俺再听恁回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