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55)
可心到不老峪供销社扯了几尺灰色涤纶布,快过年了,她要亲手给泥巴娘做一件罩衣。她估摸着泥巴娘的身材,用画粉画好了线条,就下剪子裁布,李来香笑嘻嘻地在一旁掌眼。自从可心来了以后,裁缝组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各种物件摆放井然有序。她乖巧懂事,手脚勤快,几个老裁缝都很喜欢她,都夸李来香收了个好徒弟。
期末考试结束后,学校就开始放寒假了。田诗云他们学校比韩宝华学校早放了一天假。他送走伊晓琪以后,直接从汽车站去了商店,买了点带回家的东西,就接着返回了自己的学校。
同宿舍的同学都回家了,往日那种热闹的场景不见了,他要等第二天韩宝华她们放假以后,和她们一起乘车回家。宿舍外面走廊里传来有人拍打篮球的声音,这是没有按时回家的同学带着篮球去了操场。他焦躁不安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儿,本想爬上床铺拿本书看,不曾想却在床头上看到了一封信。信是魏思杰寄来了的,一定是同宿舍的同学在教学楼封楼之前,给拿过来放在他床上的。
魏思杰原先的探亲计划取消了。
他的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诗云老同学:
见字如面,你还好吗?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我的战友们就已经在奔赴前线的路上了。我军自卫反击战取得胜利以后,越南军队贼心不死,在我边防主力部队回国之时,趁机侵占了原本就属于我国的部分山头和高地,还对我边民不停地骚扰破坏。越南军队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和中国作对。作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作为一个八十年代的热血男儿,我有义务有责任去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到火热的战场上去锻炼自己。
亲爱的诗云同学,祖国利益高于一切。我的探亲假连部已经批了下来,可是我还是主动申请到前线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这“千日”里,是祖国人民用辛勤劳动的果实养育着我们,现在祖国和人民用着我们了,我们决不让人民失望,只要一声号召,就毫不犹豫地听从指挥,叫到哪里,就打到哪里。当然,打仗是一种你死我活的战争,难免会有牺牲,“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不同”,如果说,我在战斗中死了,就会比泰山还要重,因为我是为人民利益而死。
亲爱的诗云同学,在此,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不能为我的选择伤心落泪,而要感到光荣,是值得骄傲的。假如有那么一天,请帮我照顾好陈桂芬,希望她早日走出悲伤,今后一定会有一个比我更好的男孩,在等着他。你还记得我们一起读的普希金诗歌吗?现在我把它修改了一下,抄写在下面:
假如我为祖国而死,
不要悲伤,不要流泪,
伤心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亲爱的诗云同学,我还有一个请求,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孩子,爸爸年纪大了,妈妈的身体不好,所以一定不能告诉他们我去了前线。切切!
如果我牺牲了,我爸爸妈妈一定会万分伤心,有时间请经常去看看二位老人。
(陈桂芬也不知道我去了前线,请保密。请不要回信了。)
致以
革命军人的最高敬礼!
思杰 匆匆
信是写在两张白纸上的,看着这熟悉的字迹,泪水一下子模糊了田诗云双眼,眼前似乎浮现出魏思杰穿着军装的飒爽英姿和那张英俊的笑脸。
韩宝华这次在学校举办的“赛歌会”上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她唱了两首歌曲,一首是《北京的金山上》,另外一首是《校园的早晨》。《校园的早晨》是王洁实、谢莉斯唱的男女声二重唱校园歌曲,是学校广播站每天早晨必须播放的歌曲之一,深得广大师生的喜爱。正是这首歌,让她失了不该失的分。她与第二名的差距仅仅是二分,而第一名和第二名都是音乐班的学生。作为一个普师班的学生,能取得第三名的成绩,也是难能可贵了。陈桂芬参加了“诗歌朗诵会”,毫无悬念,取得了第一名的成绩,这也是韩宝华预料之中的结果。两个好同学,一对姊妹花,这两天她俩心情灿烂,开心得像花儿开放了一样。
魏思杰的来信,并没有让陈桂芬感到失望,反而让她非常开心。尽管对于这次回家探亲她充满了期待,但是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魏思杰说是因为部队的临时调防而取消了探亲,她还是非常支持的。对于魏思杰在信中交代她暂时不要回信,她也没有产生丝毫地怀疑。她坚信既然部队换防了,有了新地址,魏思杰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不过最令她既感到意外而又欣喜的,是魏思杰同时给她寄来了一顶军帽,军帽上还有一颗鲜红的五角星。军帽上尚留有魏思杰的气息,她抚摸着它,就像抚摸着恋人的手。宿舍里没人的时候,她就偷偷把它戴在头上,拿着小圆镜照来照去,久久不愿拿下。幸福写在脸上,灿若桃花。她沉浸在甜蜜的爱情里,爱情是多么美好!
明天就要离开校园回家了。韩宝华一想到回家,心里就打怵。她想念自己的家和亲人,却又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她打定了主意不去想它。
下午不再上课了,操场上也看不到个人影,同学们跑得到处都是,大多是上街买东西去了。阅览室还没有关门,里面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人,她抱着书去了这里。她想把自己的身心全部投入到书本里去,只有这样,她才没有时间去想那些未知的事情。
寒冬腊月天黑得早,不到五点钟天就暗了下来。裁缝组换上了两盏汽灯,高高的悬挂在屋梁上,照得屋里通亮,缝纫机声和人说话声不断。各色的布料被叠得整整齐齐摞在了案板上,像一座座小山丘,里面夹着写了名字的白纸条儿。快到年关了,做衣服的人突然增多,大家都等着穿新衣服过年,裁缝组最近格外忙。从昨天开始就不再接收布料了,即便是这样还得加班加点干活,一直干到年根儿才能干完。一些缭扣眼儿钉纽扣的手工活,都是带到家里做。可心好几天没有回家睡觉了,李来香把她带到了自己家里睡。晚上一换地方,可心就休息不好。每天早上起来,头晕脑胀,她也不好意思给师傅们讲。
今天下午,可心给李来香提出想回家换洗一下衣裳,李来香爽快地答应了。眼看着天要黑了,可心做完了手里的活,心里想早点回去,看着师傅们忙得焦头烂额,她自己不好意思说出口。等李来香想起来了,天就完全黑了下来。李来香还抱怨她,天都黑了,怎么不早点回去,还问她害怕不害怕。她却不吱声,只是抿着嘴笑了笑,给师傅们都打了招呼,戴上手套就出来了。
外面黑黢黢的一片,路上看不到行人,邮局供销社公社大院大门口原先还有几盏路灯,今天也没亮,只有远处谁家的窗子透露出微弱的煤油灯光。她站在门外停了一会儿,等眼睛能够看清楚路面,才小心翼翼地上了车。“四眼儿”也没在门口等着接她回家。这小家伙,可真够坏的,这才几天时间就学会偷懒了。唉,这也不能全怪它,谁让自己每天晚上都不按时回家呢!她这样想着,沿着这条走了不知多少遍的道路,准确地躲地过坑坑洼洼,就骑出了不老峪。
从不老峪到桃树沟很近,出了村,走上一段路,翻过一个坡就到了。转眼就到了坡下,她感觉到车子后面的轮胎没气了,不得不下来推着车子上坡。寒风一阵阵地吹来,手指头冻得像针扎似的,两只耳朵生疼,仿佛刀割一般。她停下来,把围巾重新扎紧,重新往前走,却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走路声。
她心里边咯噔一下子,忽然害怕起来,身上顿时汗毛竖立,身上一阵冷汗。她双脚开始不听使唤,也不敢回头看,更不敢停下脚步,她只能硬着头皮装着没事,继续前行。她忽然加快了脚步,后面的脚步声似乎也紧跟着加快了。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判定一定是遇到坏人了。她盘算着,要是劫财的话,就把车子扔给他算了,身上反正没有钱,只要别伤害她就行。要是伤害她,她就给他拼命,拿手挖,用嘴咬,大不了鱼死网破。
想到了这里,她倒是不害怕了,出奇的冷静。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猛一回头,看到了身后跟着两个黑影儿。两个黑影儿被可心的突然举动吓了一跳,登时站住了。
“还是个小妮儿,上!”黑影儿似乎也看清了可心,压低了嗓门,一面叫喊着,一面朝她狂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