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51）

    第二天，田诗云起了个大早，蹑手蹑脚去卫生间洗漱完，悄悄背上黄背包带上宿舍房门就走了。他谁也没惊动，同宿舍里其他同学都还在睡懒觉，好不容易熬个星期天，他不想惊扰到了他们。

    陈卫兵昨天告诉了他详细的线路，顺着那条土路，一直往前走，大约五里路，遇到一个村子往左拐，再顺着路往前走三四里路，过了一条小河，就是一片树林，穿过树林，翻过一个山坡，就是陈卫兵的家了。

    陈卫兵的家在一个小山下，陈卫兵在小树林附近等着他。刚上路的时候，田诗云还有点冷，跑了一阵子，身上就出了汗。两人见了面，陈卫兵热情地给他打招呼，问他冷不冷，几点从学校来的。这是田诗云自从认识陈卫兵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开心。

    他跟着陈卫兵去了他家。翻过山坡，跨过一条弯弯折折的小河，走过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来到一处农家院子。天井用篱笆隔开，一大半是小菜园，一小半当院子。小菜园里种了些菠菜苔菜之类的应季蔬菜。篱笆墙是干树枝扠成的，这些树杈粗细不一，形状各异，犬牙交错。虽近寒冬，一丛菊花在篱笆旁开得正灿，泼泼辣辣，像一张张黄色的笑脸。迎面是三间青石砌底的土墙老屋，黄草屋面，破旧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东墙根儿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树皮苍老，枝丫粗大，遮盖住了小半个院子和大半个老屋，枝梢上挂满了柿子，像一只只火红的小灯笼。柿子树旁边用山石围了一个猪圈。一个年轻的女人正蹲在园子里低头拔菜，陈卫兵不搭理她，带着田诗云直接进了堂屋。

    屋里摆设极其简单，几乎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一张旧桌子，两把破椅子和几只杌子。过门山墙用秫秸隔开，上面贴满了各种样式的奖状，有陈卫兵爹的，也有陈卫兵的，都是不同时期的奖品。堂屋正中张贴了一幅毛主席标准画像，画像上方悬挂了一只戏匣子，戏匣子里正播放卞小贞演唱的《泉水叮咚响》。卫兵娘听见有人进了屋，就在东屋大声打招呼。田诗云进去寒暄了几句话，就被陈卫兵叫到堂屋里坐下。卫兵娘就大声朝外喊：“花妮，家里来客人了，快来倒茶！”

    “哎，来了，来了！”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落地，一个俊俏的年轻女孩应声从外面跑进屋里来。她就是刚才蹲在园里拔菜的那个人，穿了一件绿色花棉袄，头上围了一条红色围巾，两腮被寒风冻得红彤彤的，像两朵红云，看见了田诗云没吱声，嫣然一笑就进了屋。

    陈卫兵也不作介绍，自顾和田诗云拉呱。花妮慌忙地在脸盆里洗了手，麻利地从搁台里拿了只碗，又用小勺子从瓶子里挖了点白糖放进碗里，这才提起竹皮暖瓶到了水。她双手捧着放到田诗云跟前的桌面上，然后一转身，娇羞地用袖口捂着嘴，低着头笑着跑出去了。

    吃过早饭，丰三木就和侯崇喜去了城里。他俩没有跟着袁帅他们去看电影，而是去了邮局，侯崇喜寄了信，丰三木买了几张邮票。出了邮局门，没事就在街上溜达。他们学校没有邮局，只有邮箱，不过可以随时投递信件，邮递员一天来取件一次。平时要是购买邮票、邮寄东西或者领取钱物包裹什么的，还得跑到城里邮局来。

    他俩在学校憋了一星期，就想想出来透透风。不远处就是百货大楼，门前小广场上有一圈人，过去一看是耍猴的。看了一会儿，又感觉没意思，丰三木就想回去刷鞋子。他的鞋子泡在盆里两天了，都懒得洗，洗漱都是借田诗云的脸盆子。回来路上，遇到丁富强进城买东西，侯崇喜又被丁富强拉回去了，丰三木就自己回学校了。

    丰三木刚到学校大门口，就看到传达室的老师站在门口向他招手，问他是园艺班的还是农林班的。他说是农林班的，老师把他叫进屋里，指着一个漂亮女孩对他说,这位是你们班田诗云的妹妹，她来给她哥哥送东西，你带她去找她哥哥吧！

    原来是可心来了，她是来给田诗云送棉衣，来之前，走得慌慌，也没提前给田诗云说一声。田诗云去陈卫兵家，只给伊晓琪说了一声，没告诉同宿舍其他同学，丰三木当然不知情。可心背着一只花包袱，跟着丰三木去了教学楼，在教室里没有找到田诗云，又去了宿舍楼，也没有找到田诗云。宿舍里只有管大壮一个人蒙头睡觉，丰三木喊起管大壮，问他知不知道田诗云去哪了。管大壮无精打采地说，一大早就看见田诗云背着书包走了，至于去哪了他也不知道。丰三木就把可心安顿在宿舍里等着，自己去女生宿舍找伊晓琪，他觉得伊晓琪一定会知道田诗云的下落。

    他上了楼，刚拐过走廊，就看见伊晓琪端着脸盆从房间里出来。丰三木慌忙迎上去，说田诗云的妹妹来找田诗云了，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伊晓琪说，田诗云昨天倒是给她说了，他今天去陈卫兵家有事，还带了一书包馒头，并且告诉她，吃饭也不用等他了。听说田诗云妹妹来了，伊晓琪觉得田诗云不在宿舍，把她留在那里不合适，就端着脸盆下了楼，跟着丰三木去了216房间，把可心领到了自己宿舍。

    田诗云帮陈卫兵修补好房子的窟窿，就到下午了。他俩收拾好东西回到屋里，花妮就盛好了饭菜等着他俩来吃。他俩在房顶上还没下来时候，花妮早就把卫兵娘伺候好了，看到他俩来吃饭，就端着猪食盆子喂猪去了。

    回来路上，陈卫兵送了很远才回去。他一路诉说自己的苦恼，不断地唉声叹气。田诗云只是静静的听，根本没有答话的份儿。这个女孩叫韩梅花，大家都喊她“花妮”，她和陈卫兵是一个生产队的。现在两人还没有定亲，两家的大人也都不反对，但陈卫兵不能确定今后能不能娶她。梅花她爹在矿上下煤窑，是个小干部。卫兵感觉自家条件差，配不上人家，故意一直对她不冷不热。自从他上学走了以后，花妮便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白天除了下坡干活外，整日地待在这边。家里里里外外全是她一个人做，根本不用陈卫兵插手。陈卫兵从学校回到家，地里的庄稼和家里的生灵，花妮一个人就全包了。对待他娘，更是没得说，吃喝拉撒全是她一个人伺候。这么好的姑娘，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呀！陈卫兵现在两头为难，想定亲，让花妮做未来的老婆，可家里又欠这么多账，实在拿不出钱举办订婚礼，他害怕亏待了花妮，被村里人笑话；不定亲吧，她天天待在这里，赶也赶不走。要是狠心赶走了她，还顾虑外人有看法，她今后也不好嫁人。而眼前他娘也离不开人，解决的办法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他退学回家。他好不容易才考上学，人生的路才刚起步，退学却又不甘心，并且他娘也不答应。

    送过那条小河，陈卫兵就回去了，田诗云一个人往回走。听了陈卫兵的话，田诗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面对陈卫兵的难题，田诗云拿不出什么好主意。现在，陈卫兵最主要是缺钱，对他来说，金钱才是爱情和婚姻的全部。

    周日晚上，食堂里吃饭的人不是太多，没有了往日排队打饭的拥挤，售饭窗口上稀稀拉拉排了几个人，星期日的晚餐就是这样子。伊晓琪把可心带到了食堂，找到了平时吃饭的餐桌，让可心坐下等着，她去打饭。今天食堂蒸了白菜大包子，她怕可心吃不饱，一下子就买了四个，又打来了两份菜，一份清炒绿豆芽、一份土豆炖肉，端来了两碗小米白汤。

    这才一个下午，可心就和伊晓琪熟悉起来，一口一个姐地叫。看得出来，伊晓琪很喜欢眼前这个小妹妹，不停地给她夹菜。两个人边吃边说笑，如同熟识多年的好姐妹。

    田诗云来到学校，正是吃晚饭的时间。他没有回宿舍，在他黄背包里，有从陈卫兵家带来的食物，他想送给伊晓琪品尝，所以就直接去了食堂。他刚进门，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餐桌上吃饭的伊晓琪，旁边还坐着个一个女孩。这个女孩，他看着十分眼熟，怎么和可心长得这么像？可心不可能找到这里来啊！他满腹疑惑地走了过去。

    “哥，……”可心看到了田诗云，赶忙放下筷子站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娇嗔地说道，“恁怎么才来呀！俺没等着恁，晓琪姐就带俺来吃饭了！”

    田诗云吃了一惊，定睛一看，的确是可心：“可心，怎么是你？”

    “许你白云悠然飘四方，就不许我们子悦来造访？”伊晓琪一边打趣，一边笑着站了起来，“还没吃饭吧？快坐下，我再去买几个包子。”

    “别买了，还是先尝尝我带来的好东西吧！”田诗云把书包放到餐桌上，一脸阳光。

    三人都又都坐下。

    “什么山珍海味啊，还不快拿出来？”伊晓琪一双眼睛直放光。

    田诗云故意卖关子：“猜猜看！”

    “俺知道，俺哥最爱吃俺娘烙的菜煎饼了，还有辣椒小咸鱼，要不就是……”可心说起来如数家珍。

    “不是菜煎饼，也不是辣椒炒小咸鱼。”田诗云一脸微笑，他审视着可心的脸庞，想从中找出这些天的变化，可心比以前更漂亮了。

    可心想了一下，才说：“要不就是菜呱哒？”

    伊晓琪双手平放在餐桌上，看着兄妹俩开心的样子，真羡慕田诗云有一个好妹妹，万子悦有一个好哥哥。

    “也不是，不过答案接近了，算你答对了！”田诗云又把目光转向伊晓琪，很想让她也猜猜，双手却在解黄背包的带子。

    伊晓琪把餐盒往田诗云跟前推了一下，笑着劝他：“我肯定猜不出来。田诗云，您就别卖关子了，快拿出来吧！您看汤都快凉了！”

    田诗云拿出来一个小包，像变戏法似的先打开了一层报纸，然后又打开了一块干荷叶，最后露出了一小摞金灿灿饼子，一股甜香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呀，这么香？”伊晓琪用筷子夹了一小块含到嘴里。

    “甜吗？”田诗云似乎很有成就感，他笑着问伊晓琪：“柿子饼，从陈卫兵那儿带来的！”

    “哥，那恁就别吃了，让晓琪姐多吃点！”

    田诗云朝可心看了一眼，笑着说道：“这个，我在那边已经吃过了。不知道你今天会来，只拿了这么一丁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