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23)
田秀兰接到田佑福的电报,就开始准备回娘家。早上从济南坐火车到了兖州,从兖州坐过路车转了好几道弯子才到了不老峪,她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步行回到桃树沟。泥巴娘在家剥玉米棒子,看见二女儿来了,赶快起来接过她手中的包,娘俩一起进了堂屋。
“兰儿啊,饿了吧?俺给恁做点吃的去!”
田秀兰把东西放下,拿起竹皮保温瓶倒了一碗开水:“娘,俺先喝点水。别做了,还不饿,一会儿爹来了,还是一块吃吧!”
“哦,那也行。恁先在屋里歇着,等俺把那点棒子剥完,再回来拉呱!”
泥巴娘还惦记着院子里的玉米棒子没有剥完,就去了天井,田秀兰就跟了过去。
“娘,俺爹还好吧?”
“好是好……,唉!”
田秀兰听出了有点不对劲儿,就想问个明白:“俺不累,咱娘俩一块儿剥吧,这样快!”
田秀兰拿个小板凳坐下来,帮她娘一起剥玉米棒子:“娘,俺爹身体咋了?”
“没咋地,就是头疼!”
“拿药了吗?”
“唉!没拿,拿了也白搭!”
“有病不吃药,那怎么能行呢!”
泥巴娘不想现在接着这个话题拉下去,就问她:“恁老婆婆还好吧?孩子怎么没带来?”
“好,都好!大热天的,带着他来来回回,太遭罪,完了事俺就接着赶回去。一会儿俺爹来了,俺带他到公社医院去看看!”
“别家,他哪有病啊?是愁得慌!”
“愁得慌?俺兄弟给咱家争了脸,上学也都花公家的钱,那还愁什么呀?”
“兰儿啊,恁兄弟要是没考上学就好了,恁爹也就不会犯愁了!”
“娘,能吃上公家饭是天大的好事,俺爹还愁得上,俺倒是被恁说迷糊了,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唉,恁也知道,打小他和可心订的娃娃亲。要不是请‘先生’来咱家吃饭,俺还一直蒙在鼓里哪!那天才听老师说,他在学校有自谈的。恁说,恁爹能不愁得上吗?”
“哦,这么回事啊!”
娘俩边剥玉米棒子边拉呱。田秀兰从娘嘴里知道大致情况,她感觉事情的确有些棘手。可心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一家人都喜欢她;万仕林和她爹又是这么好的兄弟。可是现在什么年代了,兄弟的婚姻大事,不管怎么样,也得他自个儿意愿才行!她一时倒是没主意了。
晚上一家人吃完饭,田诗云出去串门儿,他想趁着这几天晚上的空闲,到几个近门家转悠转悠,也算是提前作个告别。
田存志家在桃树沟村北山坡上,一条蚰蜒小路直通家门。田诗云没敲大门,直接进了院子。院子不大,被收拾得干净利落,田存志正盘着双腿坐在天井里一块苇席上,拿着扇子,闭着两眼打盹儿。田诗云走过去打招呼:“二哥,凉快啊!”
听到家里来了人,睁眼一看是田诗云来了,田存志丢掉扇子,双手扶地支撑着地面,挪动了一下身子,算是打招呼。
“俺兄弟来了,快过来坐!吃饭了吗?”
“吃了,二哥,”田诗云看了一下周遭,没有见到家里还有其他人,就对田存志说,“光恁自己在家?”
“都出去了,恁二嫂带着小军洗衣裳去了,俺娘晚上不在这里住,到老大那边去了。”
“恁身体还好吧?”话一出口田诗云就后悔了,自己真不会说话。
“嘿嘿,就这样了,一个废人,什么也不能干!靠一个老娘们儿见天伺候着,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脸望着田诗云,“快走了吧?”
“快走了,过来看看恁。”田诗云说着话就挨着田存志在席子上坐下来。
“兄弟真不孬,真不孬呀!咱老田家的人,都不认熊,那时,俺要不是抢着往前跑,也不会出这档子事!”田存志脸上洋溢着自豪表情,“谁叫咱是队长呢!咱不出事,谁出事?反正得出事,躺下的不是俺,就一准儿是别人!对吧,兄弟?”
田存志不能动弹也好几年了,这腿是因公受伤,幸亏有媳妇儿郭桂花,支撑起了整个家。那天下午,他们“战山河”突击队在十八盘山上修建引水渠,就差最后几炮就收工了。没想到,放炮的时候出了事。他被从空中落下来的石头砸伤了腰,造成了残废。公社开大会表彰了他,给他立了个一等功。作为奖励,不管阴天下雨,队里每天都给记整工,可是人残废了。
“嗨,俺耳朵灵,和谁在说话呢?小军快去看谁来啦!”郭桂花端着一脸盆子衣物,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走进家门,旁边跟着一个小男孩,三四岁光景,光着屁股,脖子上戴着个红兜肚儿,后脑勺上留着一撮“八岁毛”。他是田存志的儿子小军。小军听了他娘的话赶快朝田存志这边跑过来。
“哎呀,俺兄弟呀,哪阵风把恁吹来了!”郭桂花放下脸盆,并不着急晾衣服,把两手往身上褂子擦了擦,说,“什么时候走啊?”
“这个月底,嫂子,这么晚了还去洗衣服?”
“下坡回来,好歹弄了口吃的,还得捣鼓他爷俩,还得喂猪。天不就快黑了?穿了一天的衣服,好孬都得过遍水!恁说是不?”
郭桂花嘻嘻哈哈地说着,就把衣服晾到了晾衣绳上。
田诗云伸着手喊:“小军,过来跟叔玩!”小军也不认生,几步跑到他身边。田诗云从裤子布袋里掏出一块糖递给他:“小军,叔给恁糖吃,好吗?”小军把糖剥开,放到嘴里,拿着糖纸玩了一会儿,蹦蹦跳跳地跑到田存志身边撒娇去了。
郭桂花回屋拿来凳子,让田诗云坐在凳子上,她则紧挨着田存志坐到了他身边。
“兄弟,什么时候吃喜糖啊?”郭桂花笑嘻嘻地问。
田诗云不好意思地说:“还早着呢!”
“要说可心呀,真是个好妹妹,人漂亮,心眼好,手又巧,还会过日子!”郭桂花一本正经地说,“这样的好女孩,打着灯笼没处找!”
“仕林叔会管教孩子,佑福叔有福气啊!”田存志在一旁观说。
田诗云坐在凳子上听着,倒是一下子局促起来,也不好吱声。
郭桂花撩开衣襟,露出了雪白的肚皮,掏出了奶头,两指夹着送进小军嘴里:“那天还有人造谣,说恁谈了个不老峪的,叫俺把她骂了一顿。恁和可心才是天造的一双,地设的一对呢!哈哈,兄弟恁说俺骂得对不?”
田诗云看着郭桂花得意洋洋地神情,尴尬地笑了一下,赶紧给田存志两口子道别:“二哥,二嫂,俺得走了,俺再到连锁哥那里玩一会儿!”
田存志双手支撑着身子,往前走了几步,给田诗云送行,郭桂花抱着孩子过来送他走出家门。田诗云去了田存锁家。
田存锁家对于田诗云来说,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小时候天天带可心来玩,听瞎子大娘讲故事。他还没走到大门口,远远就听到田存锁呜呜滔滔的哭,天崩地裂似的。拐过墙角,他忽然看到沈三妮从他家急匆匆出来,一眨眼儿的工夫就看不见了。她来这里干什么?
田诗云进了院子,一股炝鼻的臭味从屋里飘出来,屋里亮着嘎石灯。田存锁仰面朝天,两腿平伸,胳膊上举,鼻涕淌在了嘴边,正躺在堂屋门口撕心裂肺地哭。瞎子大娘摸摸索索地扶着门框,一个劲的擦眼泪。他想过去把田存锁扶起来,拉到床上去,又害怕田存锁尴尬。他心里很矛盾,最后还是没进去,就直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