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泥巴和那些女人们(20)
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田诗云听说村里来了个唱瞎腔的,心心念念地想听。可是春玉米已经快熟了,天一黑就一刻不敢离开人。他匆匆吃了点东西,赶忙到蛤蟆滩去。为了加强看护,他和“大傻儿”已经分开看护了,“大傻儿”去了另一头,重新搭建了一个窝棚。两头都有人看护,庄稼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泥巴娘让他给“大傻儿”带了些吃的,他给他送到窝棚,就回到自己的这边来了。
没有月亮的夜,星光灿烂;寂静的田野,夏虫轻吟慢唱。一阵风吹过,玉米叶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田诗云坐在窝棚口,无心吹奏口琴,也不想唱歌,现在他十分怀念儿童时代那段时光。
小时候,有个王瞎子每年都到村里唱瞎腔。只要听说王瞎子来了,家人们总是带着他,他领着可心,到大队院小广场上去听。大人们见了,总是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拿他打趣,泥巴领的是谁呀?他总是自豪地说,俺媳妇。领恁媳妇儿干嘛去呀?听瞎腔!有媳妇儿好不好?好!听一会儿困了,就得回家,到了路上,还得他牵着媳妇儿的手才走。
就这样,只要是出门上街,人们总是逗他玩,他媳妇儿媳妇儿喊了可心好几年。
既然是人人都说可心是他媳妇儿,那可心不是媳妇儿是什么?就是他媳妇儿!他不懂得“媳妇”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媳妇”是家里最亲近的人,就好比每天喊“姐”“爹”和“娘”一样稀松平常。他俩天天在一个家里吃饭睡觉,形影不离,那可不就是媳妇么?有个媳妇儿还真好,比那些没有媳妇儿的小伙伴强多了,起码玩的时候身边有伴儿,不用再去找别的小孩儿了。小孩们在一起玩,有人欺负可心,他就过去打他们,他说谁打俺媳妇就打谁。和小伙伴们过家家,他和可心就当“两口子”,“大傻儿”啦、“二憨”啦、小三孩啦、小花妮啦都是他俩的孩子。
他听他娘的话,凡事都要疼媳妇儿,让着媳妇儿。家里有好吃的,谁都不能动,要留给他媳妇儿吃,媳妇儿不吃了,他再吃。有好玩的玩具,都是让媳妇儿先玩。上集赶会,他总是央求着给他媳妇儿买绒花,不给买,就躺在地上打滚儿。大人们被缠的没办法了,就得买。买了,还得他亲手给媳妇儿戴头上才行。
等到上小学了,他比可心早上三年。他四年级,可心才一年级。他俩一块去上学,一块放学回家。别的小孩看到他俩牵着手一块走,就跟在后面起哄,喊,泥巴带着媳妇儿上学喽,要不就是泥巴带着媳妇儿回家喽!他心里理直气壮地想,我多厉害,能带着媳妇儿上学,恁还没有媳妇儿呢!在班上谁要是欺负他媳妇儿,他一定会在放学路上狠狠地教训谁。有一回,一个小男孩故意把可心的铅笔弄坏了,扔到屋顶上,可心不能写字了,哭着找他。他跑过去,拿起那个小男孩的书包使劲地砸在他头上,书包掉在了地上,他又狠狠地跺了几脚,把他的铅笔盒都跺烂了。那个小男孩吓哭了,也不敢告老师。从此,可心班里的同学都知道他厉害,谁都不敢欺负他媳妇儿了。
到了五年级,他不在枣园联小上学了,不过听到别的小孩再问他怎么不带着媳妇上学之类的话,他就不乐意了,他也不吱声,摸起石头就砸人。打那以后,他逐渐明白了媳妇的含义,口头上自己不那么叫,更不允许别人这么叫了。现在想起来,心里不免感觉好笑。可心就是他妹妹,谁要是欺负了妹妹,当哥哥的一定要会替她出气。
童年是美好的,童年是一首最美妙的诗篇;童年是动人的,童年是一首最动听的歌谣,可是童年一去不再复返了。如今他已经长大了,是一个青年,一个满怀激情壮志的青年,不再是那个留着鼻涕的小泥巴了。他憧憬着美好的明天,美好的明天也在等待着他,向他招手,向他呼唤,来吧,青年!来吧,朋友!
现在,他特别想唱一首歌,那是许老师经常自我吟唱的歌,他想唱给自己听。他站在了窝棚前,星光下弘大的绿野仿佛是最豪华的舞台,他忘情地哼唱起来了:
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
我与一位少年漫步树林外
可是我俩终究要分开
满怀的离别话儿无法讲出来
满怀的离别话儿无法讲出来
去年此时此地,黄昏天边外
我与少年初见,云影共徘徊
一丛红莓花儿悠然独自开
青春的时光一切诚可待
青春的时光一切诚可待
多年以后我俩各自会怎样
是否还能想起此刻的相爱
青春不复返啊,时光不再回
愿你铭记此刻红莓花儿开
愿你铭记此刻红莓花儿开
愿你铭记此刻红莓花儿开
……
他就这么唱着,唱着唱着,感觉脸上有热股乎乎的东西流了下来,那是两行眼泪。
青春啊,青春!青春是多么美好,青春是造梦的季节。
他在窝棚旁边坐着,天上忽然飘来一块云,又忽然下了一阵小雨,雨水忽然唤醒了凉水河里蛤蟆,“哇哇哇”“咯咯咯”的叫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他才回到窝棚躺下睡觉。睡梦中,忽然觉得有人在身边坐着,他伸手摸了一下,果真是个人。他吓了一跳,后背一阵发凉,睁开眼睛,定神细视,果真是一个人。
“谁?”他睡意全无了,赶紧坐起身子。
“是俺,别大声!”
他认出了是有财的媳妇沈三妮:“嫂子,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回娘家,起身晚了,路上下了雨。”沈三妮轻轻回答,接着又抱怨他,“也不给俺拿块毛巾,擦擦头!”
田诗云从窝棚边上找到毛巾递给她:“快回家吧,有财哥还等着恁呢!”
“唉,他那死人!”沈三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过门好几年了,他都没招过俺!”
“赶紧回家吧,一个人走夜路,俺婶子能放心吗?遇到坏人就不好了!”
“真要遇到个‘坏’人,可就好了。俺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个老东西!”
“还是赶点回家吧!”
沈三妮慢条斯理地把头擦干,拿身子往田诗云身上蹭了一下:“恁慌什么?人家心里头……”
田诗云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感觉下身热热的,一股暖流在周身流动,他赶快站起来。
“俺口渴了,有水吗?俺喝一口!”
“这里没有,要不俺去大傻那边去拿!”他只想让她喝完,赶紧离开。
“哦,那就不渴了。”沈三妮沉吟了半天,突然脱掉裤子,蹲了下去,“俺撒泡尿!”
田诗云立刻背过身去。
“快拉俺起来呀!”
田诗云惊惶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木然地站在那里,一动也敢不动。沈三妮伸手抓住了他的腿,才站起了身子,顺势扑在他身上。
玉米地那头,亮起了一束手电光,田诗云赶忙说:“大傻来了!”
沈三妮这才慢悠悠地提上裤子,从窝棚口拿了包袱,犹豫了一下,怅怅地回家了。
“唉,都这么大了,还嘛事不懂,真是小孩子!”
“哥,谁呀?”大傻儿听见这边有动静,在那边喊。
田诗云回过神来,对他喊道:“没事,睡吧!”